饰是新年特有的摆设,据说可以息灾止难、还会带来子孙繁昌。注连饰下放着白木浅盆和热水桶,盆前端端正正摆着镶金边的蒲团。
“御台所大人请就坐。”广桥把御台所引到蒲团前。
去年夏天,九代将军德川家重隐居,世子德川家治成为现任将军,世子正室也成了大奥女主人御台所,也就是天下武家女子典范。元日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大节日,礼仪繁难,几日前她便给御台所细细讲解,为保万无一失,两人还偷偷练习了数遍。
御台所端坐在蒲团上,女中端起热水桶放在身前。氤氲的白气从热水桶里飘出来,在房里弥散开来。盛装的御台所坐在缭绕的白气里,垂目低眉,像座古神像。广桥呆呆地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御台所举手加额,曼声唱:“君之盛世,千秋万代。砂砾成岩,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国富民泰。”
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轻柔的歌声回响。
广桥松了口气。元日早上的清净仪式算是完成了。
一位女中匆匆赶来报讯,将军大人已梳洗完毕,请御台所驾临中奥的“御座间”。悄无声息地撤下白木盆和热水桶,负责侍候的二十余名女中伏地恭送御台所。广桥在前头领着,御台所迈着细碎的步子向御铃廊方向走去,身后跟着数名捧着衣箱的女中——元日御台所要换五套礼装。
广桥是御台所最信任的御年寄,御年寄虽是大奥一等一的职位,说到底也是侍候将军和御台所的女中。广桥也不爱奢华,即使是喜庆的元日,选件绢地金线织寒椿纹外褂,髻上再插支鳖甲扇形簪也尽够了。
御台所却着实辛苦。红幸菱单衣外罩红平绢唐织物的五衣,再套上红绫五彩丝线连绣的打衣、牡丹纹二重织的表着,最后才是唐衣和长尾裳。虽然是绢衫,不似麻布厚重,但一层加一层,又带着繁复的金银丝刺绣,实在沉得很。
广桥使了个眼色,两名女中急趋上前,左右架住御台所的手肘。
这样会轻松一些吧。御台所刚到江户时只有十一岁,生母只是闲院宫直仁亲王家的女中,并不是王妃,却也是娇生惯养大的,以前没出过家门一步。被选为将军世子正室,很快就得去江户,直仁亲王想到侍候女儿的乳母、女中都是京都町人出身,为了宫家体面,全部弃之不用,重新在公家贵族里选侍从。广桥便是那时被选上的。可怜御台所失了熟悉的乳母女中,在一堆陌生人的簇拥之下赶往江户,不但远离父母亲人,连知疼着热的侍从都没有。路上行了一个月,御台所心中苦恼,寝食不安,两颊明显陷了下去,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带着惊惶,活像落入猎人陷阱的小兽。
御台所当时是小女孩儿,广桥也不过十五岁。虽是堂上公卿广桥家的女儿,却是侧室所出,家里兄弟姊妹也多,从不知被宠爱的滋味。她与闲院宫家从未打过交道,但既被选为侍从,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要照顾御台所在路上的饮食起居。看这娇滴滴的宫家贵女模样可怜,她不由起了恻隐之心,侍候得格外尽心些。
困境里的人对善意特别敏感。御台所虽只是小小女孩,很快觉察出广桥的心意。到了江户,幕府把她们安排到江户湾边上的滨御殿居住。五年后,御台所成婚,搬入千代田城西之丸,广桥也成了御台所身边的统率女中的御年寄。
穿过几个回廊,到了御铃廊,尽头是中奥和大奥的分界点锭之口。门番毕恭毕敬地打开硕大的黄铜锁,再推开厚重的杉木门,一行人进入中奥。绕过将军大人起居的御休息间,前方便是御座间。
说是御座间,实际远不止一个房间,它由上段、下段、二之间、三之间等六大间组成,面积共一百余帖。纸门绘着栩栩如生的五彩圣贤像,拉手雕成赤金葵纹形;侧壁绘满天下山水盛景;天井中央勾出春樱、夏莲、秋菊、冬椿四季花卉,四角缀着泥金三叶葵纹;簇新的榻榻米包着整齐的高丽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兰草香气。
处处精心装饰,满眼金碧辉煌。广桥想起一件逸事:一位公卿来江户拜谒将军大人,被引到御座间等候。满眼金光灿烂,他当真惊住了,回京后逢人便说:“御座间浑不似人间,犹如西方仙境。”
时间过得太快。广桥悄悄叹了一声。自御台所成婚,年年元日都要来这里,她也陪着来。那时将军大人还是世子,御台所也只是御帘中,夫妻双双向当时的第九代将军,如今的大御所德川家重恭祝新春。御座间上段设着梨子地洒葵纹御座,铺着三寸厚的绣金褥子,大御所一脸不耐烦地坐在上面,漫不经心地接受儿子儿媳的祝贺。大御所的御台所増子早亡,他虽有无数侧室,始终未再娶正妻。
大奥是女子的世界,女中们闲来无事,以传播流言蜚语为乐。早在京都时,广桥已听过不少将军家重的不佳传闻,到了江户,就算不着意打听,闲言碎语也会吹进耳朵里。在滨御殿闲居的日子里,她时常暗自担心,怕当时还是世子的德川家治有样学样,也是个酷爱女色,贪多嚼不烂的粗鲁男子。自己侍候的这女孩虽然单纯天真,却天生心细如发,若真与这样的男子成亲,只怕会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天幸德川家治虽是将军家重的长子,自小在祖父八代将军吉宗身边长大,立身谨严,和父亲相比,当真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将军大人还没来。广桥把御台所引到御座的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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