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人在牌桌上输光所有家当,仍不死心,签字画押,把全家老小的命也抵上,坚信下一把一定能翻盘。见血是常事,人们会被一张牌弄得惊呼不已,唯独对血腥麻木,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哇哇骂着娘,有人跪下来给放债的磕头。
小小一隅空间,囊括了世间百态。推开门的瞬间似乎像是跌入了浓稠的麦芽糖缸里,刚开始尝到的是极度的甜,不留神便被深褐色的糖浆挟裹着往深渊里拖,由不得你挣扎,溺毙前才反应过来,原来甜累加到了极致就是苦,这样的道理,总要到无法挽救的时候才会真正懂得。
仇其善蹲在长条凳上,看着对面的人发牌。他已经三天没睡了,眼珠子里布满血丝,浑身上下脏得厉害。骨头好似生了锈,只有撒尿的时候才会走出这间屋子,门帘掀起来的那一刻,明亮光线纷纷涌到他跟前,刺得他的眼睛发疼,只能用手挡着。
身后立刻有人喊道:“老弟,支起帘子做什么,冷风吹进来要把财运刮走,老子今天输钱就他妈找你麻烦。”
仇其善发出两声嗤笑,也不知道是笑别人还是笑自己,这才把门帘放下了。
他手头没钱,三天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尿不出多少来。最难过的时刻已经挺过去了,现在反倒不知道饿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胃壁已经黏在了一起,萎缩成了一块没有用的r_ou_。
抽好裤头走出茅厕,有两个人堵在他身前。仇其善泥潭里混了这么多年,没点眼力见儿是说不过去的,况且身上背着各式各样的债,一时间难分辨前面站着的究竟是哪桩债的主子。于是吸吸鼻子,作出笑脸的样子,开口道:“劳驾劳驾,两位大哥借过。”
那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吃仇其善这一套。
“仇其善,跟我们走一趟,莽少爷要找你聊聊。”
听见“莽少爷”三个字,仇其善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想着今日横竖是逃不过了,索性变回了平常的一副无赖样。
“莽少爷啊?那可否请我吃个饭,我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不吃饱,可能没力气说话。”
那两人没应声,眼睛里装满了鄙夷,冷脸让仇其善跟着他们走。
仇其善却仍然不动,胆子比天大,坐地起价道:“还要顺便劳烦两位大哥把我的账目清一清,不然牌楼老板恐怕是不能放我走。”
其中一人实在耐不住,本来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够令人反感,没想到这人还能无赖至此,下意识攥紧拳头就想揍人。
“你他妈还敢往穆家头上敲钱,我看你就是嫌命长。”
仇其善不害怕,回他道:“我是嫌命长,吃喝嫖赌通通玩腻了,再活十年也没多大乐趣……我这人心善,好心给你们提个醒,我身子骨弱得很,你们想打我可以,收不住力气下手狠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断了气,到时候,莽少爷想要的答案,你们打算从哪个嘴巴里掏出来呢?”
那两人被仇其善堵得说不出话,憋着一肚子气,帮他清了赌债,黑着脸将仇其善拽到了穆尚松跟前。
如他所愿,穆尚松在酒楼里要了个包间,让仇其善自己点菜。
仇其善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主,到了穆尚松眼前便不敢如此放肆,这位莽少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真惹得他不自在了,被拧断脖子也不过是两分钟的事。
找他“谈”,便说明穆尚松已经识破了自己撒的谎,今天应该是来算账的。但坐到现在还能面不改色地看自己点菜,又让仇其善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穆尚松今天要唱的是哪出。其他的先不管,总之死之前,他要先饱一顿口福。
他挑了几样这辈子可能都吃不到的好菜,又点了壶酒,接着便坦然地坐在位置上等着。
胃在这时才又活了过来,渐渐有了知觉,发出响亮的悲鸣,仇其善笑了笑,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对穆尚松解释道:“莽少爷见谅,肚子里没东西,喊饿了。”
穆尚松“嗯”了一声,又道:“你在我这儿拿的钱,用光了?”
仇其善不以为然:“嗨,牌桌上输赢总不定,我这阵子运气不好……”
话还没说完,穆尚松却突然怒火攻心,一掌拍得桌子上的碗筷叮当作响,也把仇其善吓出了一身冷汗。
穆尚松盯着仇其善,一字一句道:“这他妈是肖任浊的‘卖身钱’。”
仇其善有些发怵:“别,莽少爷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卖身’不‘卖身’的,你情我愿的事情……”
穆尚松怒极反笑:“……你情我愿,仇其善,你骗我之前想没想过后果?”
仇其善还在脑子里考虑要怎样答话,余光瞟见传菜的端着盘子站在门边,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要不要上菜。
“莽少爷。” 仇其善岔开了话题,“我实在饿得厉害,能不能先让我吃两口再接着说?”
穆尚松点点头,仇其善便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就往最肥的r_ou_上戳。食物的香味好似能勾掉他的魂,激得仇其善手有些发颤,但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将r_ou_放入口中。只是还来不及尝味道,才嚼了两口,就觉得一阵恶心朝他袭来,油腻占据了整个口腔,一秒也难忍,不顾什么礼节不礼节,蹲下身子哇哇干呕起来。
他太久没进食了,假如在鸿运牌楼再窝几天,就要被生生饿死,孑然一身,到头来连胃里也是空的。
穆尚松看着眼前的仇其善,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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