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的镯子,收回目光,回视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不言不语、不喜不嗔的冰雕样儿,贤妃颇感无趣的撇了撇嘴,把脸往旁边一侧,再懒得与她说话。元瑶又望向下方,笑而不语。
鳌山灯旁,黛玉的注意力却已被一旁百戏艺人的吆喝声引走了。穿着胡服戴着角冠的胡旋舞的少女,伴着急雨也似的鼓点,滴溜溜旋转得如疾风一般;肢体柔软的杂技艺人,头顶数只碗立在木桩上,还能将一条腿别到脑后去,口中居然还喷出火来;装扮得伶俐可爱的孩童站在离地一丈高的绳索之上,跳来跳去,灵巧得如同穿花蝴蝶、绕梁飞燕。
她从前是林家千金,后来到贾家也是公侯府娇养的小姐,百戏杂耍自不少见,且技艺之高、之奇犹有过之。可与一帮奶奶小姐远远地隔在戏台外眺望,哪里有身当其旁、与百来人一同观赏、喝彩来得兴高采烈?当下时而微张了小口,时而蹙眉凝望,看得目不转睛。待到艺人们鸣锣收演,捧了盘子四下管观众们讨赏钱时,才缓缓收神。
那盘子已递到了眼前。黛玉见那老艺人转了大半圈,适才还雷鸣般叫好的观众或散或走,一路走下来盘中银钱竟还不满小半盘的光景,不由抬头看向赦生,后者却只摸出来一枚小银锭放在了盘中。黛玉认得那是年前倾好的笔锭如意小银锞子,一个至多二两的重量,不由微感有些不满:“该多给些的。”
寒风里表演本就辛苦,又流了一身热汗,回头指不定要病上一场。何况仅看对方精彩绝伦的技艺,便价值不菲。
赦生却道:“那盘赏钱,足够他们一年生计。”见黛玉面现愕然,又道,“境遇各异,活法不同。”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黛玉不由的忆起湘云讲给自己的笑话儿。那日她大摆螃蟹宴邀请荣国府上下,正逢那刘姥姥凑了来,周瑞家的让她也不吃,只眼瞅着厨下收拾,一个劲的在旁边念佛:“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是了,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自己觉得不过一餐饭食的银钱,维持贫家小户的一年生计却已足矣。自己自落地起便在绮罗丛中安享尊荣,倒是真真犯了那“何不食肉糜”的错儿而不自知。
目送着老艺人捧着盘子喜冲冲转身之际略显佝偻的背影,更远处的少女与孩童一边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嬉笑颜开的向他挥着手,也不知是他的儿女、亦或是其他,那样其乐融融之状,虽布衣荆钗,然世间寒苦倒也却之于脑后了。
锦衣玉食,却双亲俱亡,与衣食不周,然一家团圆,也不知哪个更幸、哪个更不幸些许?
明晃晃的灯影里,少女黛色的眉略略蹙起,半晌,唇畔便是一声轻轻悄悄的叹息。赦生看见,想了想:“我会寻机关照他们。”
黛玉若泣若诉的睇了他一眼,直到将他看得露出“姑娘家的心思真难猜”的苦恼之色来,才蓦然展颜而笑:“偏你想得最多。”双亲逝去,孤苦无依而依傍外祖家,如此身世固然凄凉了些,可好在还有赦生,这上天待她总不算太刻薄。
赦生哪里想得到她只这一刹的功夫,心里便转了这么多番心思。好在见她面上愁容已消,便松了口气,向远处的小桥指了指:“再走走。”
那处小桥离锦绣灿烂的灯市甚远,在这举国欢悦的时刻本应显得颇为寥落才是,可桥上却来来往往着许多人,成群成对,或老或少,尽是女子。间中偶尔有几名男子的身影,也显然是陪着家中女眷出游的。
“走百病?”黛玉很快会意过来他的意思。传说正月十五夜,妇女若能穿桥过户结伴出游,便可走去一年病痛,来年身体康健美满无忧。这原是小家女儿家常的乐趣,黛玉虽有耳闻,却从未亲身做过,乍一被他提起,竟有一瞬不解。她戳了戳赦生的额心,侧头而笑,皓齿内鲜:“你都打哪儿打听到这么多琐里琐碎的风俗的?”
回答她的却是少年略有些迟疑的沉默,仿佛意识到他即将所说的内容,自今晚出游开始便一直氲在黛玉唇角的笑意霎时全无。火树银花不夜天里,她望见他琉璃般浅淡的眼瞳中含着清澈的温然:“你……”
“明日启程。”赦生果然说道,同时抬起一只手,掠去她眼角不知何时垂坠的隐隐泪光。
再高贵的血统,强大的力量,在这只认富贵门第的此方世界的规则面前一文不名。孑然一身的赦生自无门第可言,但他还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富贵。很显然,尽管他已积累了骇人的财富,当他所想要迎娶的对象是朝廷钦封的县君、国公府的外孙女时,都略嫌浅薄了些。
一回,至少还需一回,待到这回归来,他必将迎回自己的妻子。
黛玉强笑了一下,抹了抹眼睛,又强作淡然的扶了扶鬓边的珠簪。
明明人尚立在眼前,可只是听到“别离”的一丝声影,就已让她开始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上元灯市一段参考了徐杰舜的《汉族风俗史》明末清初卷,记得小时候也曾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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