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套衣服,坐在短而宽的桌子后面,依旧精神很好,并不显得狼狈,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最近发生太多事,乔叶已经记不清他之前的模样,只是眼前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你们来看我?”他语调平静舒缓,仍像一个理性和蔼的长辈。
贺维庭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于是孟永年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乔叶身上,然后又移回去,似乎是过了很久才问:“你姑姑呢,她还好吗?”
乔叶也看向贺维庭,她的手在桌下握着他的手,从进门到现在他的手心一直是冰凉的,直到这一刻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就是在等这个问题,等孟永年问他这个问题,不知会等多久,不确定他会不会问。
“她死了。”他终于说出这三个字,喉结滚了滚,又重复一遍,“脑溢血,撑了六天,今天在隆廷医院去世。”
孟永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听到一则新闻,事不关己。但他没再吭声,只是沉默地坐着,直到旁边全程监督会面的人冷冰冰的提醒,“时间到了。”
他站起来,不知是不是坐的太久,动作有些吃力,刚转过身去,就听贺维庭道:“你不问问她这六天在等什么吗?医生说她的意志超乎常人,可我知道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这么多年了,孟叔,你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吗?”
是否曾为一个人,想过放弃复仇,甚至可以放弃生命?
孟永年没有转身,乔叶觉得他似乎是低头轻轻笑了一下,当然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因为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也没回头,跟着看守又走回刚才他出来的地方。
“他会判多久?”乔叶忍不住问贺维庭。
“不知道,他没请律师,还要看检方和法官的量刑。”
这样的年纪,不轻不重的罪名,也许就几年时间,再保外就医,出来还能继续安度晚年。
可是乔叶总觉得,他走进那扇黑黝黝的门,就没打算再出来了。
贺正仪的追悼会上,所有人都穿一身肃穆的黑,贺维庭站在最前面,向所有到来的宾客鞠躬还礼。乔叶就站在他边上,她还不是他什么人,也许还不够资格站在这个位置,甚至有不谙内情的人指指点点,以为她才是罪魁祸首,惹得姑侄反目,昔日铁娘子才会颓然倒下。
不需要辩解,他们要应付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尤其贺维庭,比她还要辛苦得多。她觉得她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现在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
他上台念悼词,眉目舒朗,一滴眼泪也没有,抬头看了看,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只是不见了最疼爱他的那个人。
追悼会后,律师请他跟相关一行人进入另外一个单独的房间,要宣读贺正仪的遗嘱。
冗长繁复的文件,尤其涉及孟永年的那一部分,律师感到为难。
“贺先生,贺女士生前没有缔结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孟永年会基于这份遗产得到她的部分财产。虽然很难举证贺女士去世是因为他的主观故意造成的,但如果您觉得有必要,官司还是可以打……”
贺维庭盯着那些白纸黑字一言不发。律师解释到一半,秘书吴奕敲门进来,在贺维庭耳畔低语了两句。
握在手中预备签字的钢笔停在指间,他怔了怔,乔叶不无担忧地问:“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贺维庭摇头,示意律师道:“这一段跳过吧,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孟永年今晨自缢身亡,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追根究底的人,终究还是等到了想要的答案。
没有解脱,也没有复仇的快慰,活着的每个人都只觉得心头又压上一块巨石。
贺维庭失踪了,追悼会后就不见踪影,关掉了手机和一切可以联系到他的方式,就像凭空从这城市消失了一样。
江姜打电话给乔叶,“乔医生,你知道贺总去了哪里吗?他三天都没来公司,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议,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如果你知道他在哪里,麻烦你让他回我电话。”
乔叶已经两天都没合眼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江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是这么说的,要离开几天,去邻省出差,少则三天,多则五天一定回来。逝者已矣,生活仍要继续,她以为他是寄情工作忘记伤痛,恰好乔凤颜病情危急,身边离不得人,她只能守在医院里,等到无法联系上他的时候才发觉他连她都瞒过了。
“他手机关机,邮件也不回,公司现在群龙无首,没有他不行,所以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
乔叶无力地垂下手,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第一次这么厌倦这最熟悉且为之奋斗过的环境。
人是跳不出生老病死的,就像七情六欲,其实他们全都无能为力。
她并不担心贺维庭会做什么傻事,那天她坐在台下看他念悼词的时候就明白,这个男人是她认识的,又不再是那个她所认识的了。
他越来越成熟,堪当重任,以后也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是他难以承受的。
乔叶暂时从乔凤颜的病房里抽/身,出来之后见门口停了出租车,就直接上了其中一辆。其实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凭着直觉,一路从维园找到墓地,甚至他以前读书的学校,都不见贺维庭的踪影。
原来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人关掉手机,存心断开与外界的联系,要找到真的很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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