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有去住得近的同学家里吃晚饭、写作业的机会——在妈妈不忙的时候,饶朗是肯定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每天一到放学时间,他就要飞快的收拾自,连和同学说两句话、或者稍微打闹一阵的时间也没有,因为哪怕他到达校门口的时间比每天晚了那么几分钟,那每天都等在校门口的妈妈脸上,一定就会出现那非常焦急而不耐烦的表情了,她那么急切的伸长了脖子探望,一旦看到饶朗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便会不顾她的高跟鞋有多么危险,一路小跑着冲到饶朗的身边,一把狠狠拎起饶朗的耳朵,也不管这个动作会不会让饶朗在一瞬之间整张小脸变得通红,因为他觉得好丢脸,在身边来来往往都是熟悉的老师、同学的情况下,在那时心目中已经长得足够大的自己,还要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被妈妈拎起耳朵,然后她从来也不会控制自己怒吼的音量,对着饶朗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厉声责骂,哪怕因为过往的所有人都纷纷侧目,她却像旁若无人一般,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好像她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她面前低着头听她训斥的饶朗。
直到现在,直到饶朗站在异国他乡一栋陌生的房子里,完全想起了那个曾经完全失忆的下午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后,饶朗才明白,那时候的妈妈为什么分明工作那么忙,却只要是在她自己能控制的时候,每一天都会到学校门口来接自己。直到现在,饶朗回想起那时候妈妈的表情,才明白如果哪天自己因为多听同学讲了两句笑话,到达学校门口的时间稍微晚了那么两分钟,当妈妈终于在放学的人群中看到饶朗的身影时,那时候妈妈脸上的表情,并不止是焦虑和因久等而引起的不耐烦,在那之中,还藏着深深的一种恐惧,让妈妈那好看的、长长的睫毛,每一根都在止不住的轻微颤抖,像一只惊惶停在半开花朵之上的脆弱蝴蝶,随时会因受伤而飞离逃走。
因为清醒着面对所有这一切的妈妈,心底里比忘记了所有的饶朗更加害怕,害怕那个曾经被饶朗叫做“伯父”的人,会在任何一个她没有防备的时间,会在任何一个平常到她料想不到的地点,再次带着他那若无其事的笑容,突然出现在饶朗面前,带给饶朗狠狠的伤害,甚至她不确定,那男人重伤之后会不会更添了一种报复的心态,会想要带走饶朗,让饶朗这一生都再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是那时的饶朗年纪太小,加之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忘却了那个下午的所有事,他哪里会能明白妈妈一切所思所想,和埋藏在其中深深的恐惧。他只是无比的珍惜那每一个能去同学家写作业的晚上——当妈妈的工作实在太忙抽不开身的时候,她才会拜托一个住得近的同学的妈妈,直接从学校门口把儿子和饶朗一同接走,在同学家里一起吃晚饭、写作业,直到妈妈完成了工作上的事后赶到这里来亲自把饶朗接走。小小的饶朗分明听妈妈悄声交代过,其他任何人来,哪怕是饶朗的爸爸来,也不能让他们接走饶朗。那时候饶朗还觉得妈妈好奇怪,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饶朗无比珍惜那些可以短暂留在同学家的晚上,因为唯有当他到了这里以后,他才明白,原来世界上不是每一个妈妈都和自己的妈妈一样,在面对孩子的时候会摆出一副冷漠的扑克脸,从来不会展露出一丝笑容。原来其他孩子的妈妈,都是软软的、暖暖的,在孩子放学回到家以后,会轻柔摸着他的头让他去洗手,会笑着拿来小饼干和虾条给孩子当下午茶点心,会在晚饭做好了以后让孩子多吃再多吃、在看到孩子糊了满嘴的红烧酱汁变成了花猫脸后,也不会一瞬摔下筷子狠狠发火,吓得孩子一个哆嗦,而是仍然温柔的笑着,从桌上扯过一张纸巾轻轻擦去孩子嘴边的酱汁,这件事便了若无痕的轻松度过了。
当发现了这些事实以后,那时小小的饶朗,心里是狠狠的怪责着自己的妈妈的。他好气,气妈妈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笑,为什么从来不会伸出温暖的手来摸摸自己的头、或者给自己一个拥抱,为什么每次自己或者爸爸做错了任何一点小事、哪怕只是把酱汁溅到了衣服上一点点这么小的事,妈妈也会猛地一摔筷子立刻狠狠的大声责骂起来,吓得自己和爸爸都是一个哆嗦,为什么妈妈的双眼永远藏在她精致而严肃的金丝框架眼镜之后,眼神永远像那镜片玻璃一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其实这样的怪责,一直到饶朗长得很大了之后都还存在。当他来到了宋栗的家里,和宋妈妈、宋爸爸一起吃饭的时候,当他发现原来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家庭、轻松又愉快,对着孩子的每一处不一样、每一点小怪癖,都是能够去理解、去尊重的,那时候的饶朗,其实在心里对自己妈妈的怪责更甚。那时他的想法是,都怪妈妈这么冷酷无情、这么奇怪的性格,把从他小时候开始的家庭氛围变得如此冷漠而严肃,把老实的爸爸变得在家里只会软弱的笑、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饶朗甚至在想,如果自己的妈妈和宋妈妈的性格一样好、一样亲人,自己会不会成长得更顺利,甚至一点都不会有那些阴暗而见不得光的怪癖。
那时候的饶朗,把自己承担的所有这一切,都怪在了妈妈的头上。
及至现在,当饶朗孤身一人站在这异国他乡的房子里,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雷,面对着突然一瞬之间汹涌而来的所有记忆,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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