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市集早开了,人声鼎沸,热闹无比。说书的、变戏法的、摔角的、耍杂技的、卖膏药的、还有摆小吃摊的。
不是要打仗了吗,何来这兴旺景象?原是人心早被乱世麻痹,今朝有酒今朝醉。再过不久,这烟花世界就将被战火无情摧毁,不得安生的始终是活着的人。
李度香在市集中漫无目的地穿梭,和所有不得着落的人一样东张西望,这种境况的人,最盼望的就是从天而降的馅饼,对未来软弱盲目,对现实束手无策,除了哀求老天开眼还能怎样?
最后飞入眼帘的还是那些告示,它们铺天盖地贴满整面墙壁,由不得人忽略。一张张都残破缺损,那朱砂字迹像搁久了的血,都成褐色了。
灵光闪现,李度香想起昨日看过戴罪立功的榜文,无疑有了一线曙光,他扑上前,几乎是贴在墙上搜寻早前那一晃而过的信息。
「凡有罪者,如能告发同党或揭示他人罪行,即可照刑法从轻发落。」
这一行字,像有毒的种子在李度香心里生了根,往深处一想,立刻感到森然透骨,当下匆匆回到客栈,倒在床上蒙头不起,企图把那骇人的念头从脑子里揪出来。
谁知它就像人间的是非,入了脏腑,有力难拔,一发不可收拾。李度香挣扎良久,牙齿在下唇留下一排青白的牙印,一身冷汗涔涔。
他重新权衡智远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朝夕共处二十载,血脉相连,手足情深;那么,鬼风山上那些人呢?既不是骨r_ou_亲友,也并无瓜葛故旧,只有一个赵立,难以取舍。
是了,小立他现在不在山上,他同我来到信阳,只要出了鬼风山,没人认得他是强盗,他会同我一直在一起的。
城外十里荒坡,是难民的埋骨之地。李度香照着管家指点的方向来到这里,在墓丛里找到了父亲的坟茔。
记忆中高大英挺的父亲,变成一个小小的、馒头似的黄土包,墓碑上只刻着名字,生平事迹生卒年月未着一笔,并非下人们疏忽偷懒,而是因为父亲背的是叛逆重罪,死后未遭挫骨扬灰已是恩典,留下墓志铭是绝不可能了。李度香悲怆凄凉,爬在坟头哭得肝肠寸断。
「爹,我不能让智远死,我一定要救他!可是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您告诉我该怎么办?」
李度香摸出一枚铜钱,左右他决定的将是铜钱的正反两面。
他虔诚祷告后将它轻轻抛起。铜钱在半空中飞快翻转,他的心也跟着翻转不停,当钱币下坠的时间,他浑身发软,眼看连跪都跪不住。
细微的声响,铜钱落地,竟不偏不斜,端端正正立c-h-a在土里。这万中无一的巧合让李度香看得双眼发直,他愣了足有一盏茶的工夫,才猛地抓起铜钱再次抛起。这次他太慌张、太用力,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草丛里再也搜寻不到。
「爹!」李度香抱住墓碑哭喊,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愿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但是已经走投无路了,连父亲都不肯给他任何指示,他必须自己做主。
李度香反复摩挲墓碑上的文字,手指颤抖得难以自持。
「爹,您也希望救智远对不对?可是您知道鬼风山的人对我有恩,您做了一世好人,不能为这事污了您的清名。那这个坏人就让我来做吧,您最疼智远了,我一定会替您保护他的。」
李度香狠狠咬下嘴唇,用力地吮吸唇上的血腥,同时伸出舌头搅弄伤口,以此确认自己是在清醒状态下才做出这个判断。他的眼神闪烁不定,从拿定主意那一刻起,就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就像贼一样心虚。
信阳将军府里,白占和这座府邸同样老朽的身躯再也不能从床榻中爬起,他现在是用最后一口气在守护这座供其子孙安身立命的城,保卫信阳是这个垂死老人最后的执念,所以李度香带来的消息立刻引起他浓厚的兴趣。
「李公子,你说你能帮我们取得鬼风山?这该不是你为了救你兄弟而撒的谎吧。」
李度香就坐在离他三丈开外的地方,为防止行刺,他的外衣都被剥下,十个强悍的武士团团围住他,一个细小的动作、一丝异样的眼神都难逃他们密集的视线。置身杀父仇人的官邸,李度香悲愤满怀,但在权力面前他只是个弱者,与其做玉碎一搏替父亲报仇,不如为生者筹划打算。当日他救不了父亲,现在至少要保住夏智远。
「将军大人,您可以怀疑我,但是我想您更愿意选择相信我,否则也不会冒着被行刺的危险,接见我这个被你判了死刑的『叛徒』的儿子。家父的死,我不愿多说,是非自有公论。我现在只要您一句话,您颁立戴罪立功的榜文到底算不算数?」
白占大笑两声,然而突然从胸腔里爆发的剧烈咳嗽阻断了他要说的话。守护一旁的参将赶忙代他开口:「你这贼子说话好生狂妄,我家主公向来金口玉言,岂容你质疑?」
李度香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我常听人说,鬼风山地处信阳和青州交界处,山势起伏是一道天然屏障,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将军即将与高魁开战,那高魁近年来威名远震,兵力也远比信阳雄厚,敌众我寡,若让对方抢先攻占了鬼风山,信阳局势不是更危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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