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飞鸽传书,卷在信筒里的只是短短一张小笺,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而清秀的蝇头小楷,讲述着那人身边每日发生的事。全都是些j-i毛蒜皮的小事,倘若抛开驿马传回的正经折子不看,只看这些小纸条,大概会以为他是去徐州游山玩水的。
比如“晏大夫今日到了,看到我这些年将养得不错,竟然给了我个笑脸。”
比如“蔺晨又惹飞流生气。飞流决定在他晚饭里加泻药,我同意了。”
比如“这里的月饼竟然有r_ou_馅儿的,尝了一口,叹为观止。吉婶儿已经去学手艺了,你下回来苏宅大概就能尝到。”
有时也会夹带两句按麒麟才子私人的标准来看大概已经算是r_ou_麻情话的言辞:
“今天在知州府里看到个黑陶竹节笔筒,觉得很像你。”
“今晚彭城的月色甚好。我落笔这会儿正从窗户照进来。不知它是不是也照进了养居殿?”
相比之下皇帝陛下的回信就平实质朴得多,通常以“不准”两个字开头,倘若有人整理一下,说不定能集结出一本“钦差大人起居之八不准九牢记十注意”的册子出来——
“不准擅自跑到染病的村庄或者人家里去!”
“记住你是钦差,不是大夫!”
接下来就是反复叮嘱某人一定要吃饱穿暖睡足,末了加一句“京中一切都好”,以至于看信的人时常边看边轻笑着说一句“啰嗦”。
但也有半点不罗嗦,十分言简意赅的时候,比如某天的小笺上就只有一句话:“昨天收到一封请安折子,提到你连着好几日忙到三更才休息。”
那一晚众人发现钦差大人睡得特别早。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北风乍起,徐州各地的赈灾都进入了收尾工作。同来的几个年轻官员已被陆续遣回京中回禀复命,剩下尽职尽责的钦差会同难得聚集一堂的民间大夫们,还想要乘此机会拟定出一套可行的检疫管理制度,将来颁行于各大城镇之中,避免彭城这样的惨剧再次发生。
萧景琰写来的信笺上开始出现催他回去的字句,梅长苏在回信中安抚“快了快了”,一时半会却还不能动身。
这天彭城下了第一场雪。信鸽驭着寒风而来,带来了一封比以往都长的信。
有些话面对面时永远也说不出口,相隔千里后诉诸笔端反倒容易得多。
“我昨晚又梦到你走了——这几年我其实常做这样的梦。说出来你大概又要取笑我,有几次半夜忽然抱住你把你吵醒,就是因为在梦中找不到你,醒来后有点慌。
可这次梦醒后看不到你,第二天上朝还是看不到你。
快回来吧。我和母后等你一起过年。”
梅长苏在灯下捏着薄薄的信笺,嘴角将扬未扬——多大的人了做个噩梦还撒娇,不取笑你取笑谁?
然而他却没有真的笑出来。因为和萧景琰在一起的这些年里,他也仍然时不时在梦中看到两个自己,午夜梦回,他也难免一瞬间的怔忡。
那段惨痛的过往在他们心头留下的印记,不是短短三五年可以抹去的。但那有什么关系?他们有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等这些印记慢慢消弭,最终成为他们老去时闲聊磕牙时互相取笑的谈资。
几天后萧景琰收到的信上写着:“备好酒菜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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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除夕,金陵禁宫和民间一样,已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过年景象,就连小黄门尖细拖长的调子都那么透着喜庆——
“宣——太子少师、中书侍郎、徐州钦差苏哲,觐见——”
御书房中伴驾的大内总管易公公觑着今上强自按捺但仍从他眉梢眼角溢出的焦急与期盼,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气。
可算是回来咯。
作为宫中少数知道皇上与苏大人真正关系的人之一,易公公深知皇上平日对苏大人有多爱护着紧,所以当得知苏大人被派往徐州赈灾时,他也格外不明白——怎么舍得呢?
苏大人走后,皇上在人前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可晚上回到养居殿独对孤灯时那个眉头皱的……但凡徐州传回一点不好的消息,皇上那天多半连饭都吃不下去,旁观着这一切的易公公更加不明白了:既然这么担心牵挂,何苦让他去?
不过不管怎样,苏大人今日总是平安回来了,皇上高兴,所有伺候的下人也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消消停停地过年了。
易公公一壁想着,小黄门已经引着风尘仆仆的苏大人进了书房。苏大人去了这半年可清瘦了不少,皇上该心疼了。人倒是看着挺j-i,ng神,还晒黑了些——想也是,以苏大人的性子,到了灾区岂肯每日在行馆中坐着不出门的?易公公摆了摆拂尘,料想自己该带着其他下人退出去了。
“臣苏哲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梅长苏伏地叩拜,没有等来“免礼平身”,却也不着急。耳听旁边脚步细碎,随即书房门被轻轻阖上,他这才抬起头来,笑着看向宽大御书房上首的君王。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的君王又抛开了那顶碍事的帝冕,仿佛同时也抛下了帝王的威严和尊贵,像天下所有奔向心爱之人的少年一样,袍袖带风,眼中带着最炽热最明亮的光,大步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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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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