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有帐,放了帐子便好。”暮青分毫不让。
屋里一时死寂,吴老暗自给暮青使眼色,英睿将军性情冷硬,平日在军中也倒罢了,今日面对的是圣上,怎可如此不知进退?连元修都不懂暮青为何如此坚执,他看了步惜欢的脸色,本欲开口为暮青说话,却一怔。
只见步惜欢望着暮青,眸底诸般情绪忍着,虽笑着,那笑意却隐有苦楚。
暮青看见那苦楚,却还是不让。
两人就这般对峙着,直到那苦楚化作无奈,“罢了,如何验,爱卿说了算吧。”
步惜欢走去桌边坐了,脸上仍有笑意,那笑却像是刻上去的。他自斟了杯茶,茶已冷,他低头品着,一口一口,任那冷茶入腹,在舌间化作苦涩余香。他记得,当初刺史府她深夜验尸,也剥了那男尸衣衫,他心底只微诧,却并不觉得不可,今夜却有势必不可之感。
初见她时,他觉得她心软难成大器。再见她时,她在赌坊与鲁大赌钱,险些坏了他的事。他对她那察言观色的本事生了兴致,一时兴起在刺史府布局擒了她。那夜,她验尸查案到使计逃脱,他看见了一个聪慧隐忍的女子,那般的熟悉,似年少时的他。
后来,行宫相见,他以交易将她留在身边,本以为留了个为他所用的人才,最终被留下的却是他的心。
登基十八载,天下无人识他是明君,一朝被她识,他欢欣如狂,以为她是那知己红颜,以为恩宠便可将她留在身边。未曾想到她会毫不留恋的离去,她如此骄傲,如此世间独有,那一夜他看清,她却要从此远走。
自她走后,他才知何为念,何为盼,何为忧,奈何已隔千里。
三月之别,千里之隔,江南红墙翠瓦的深宫阻不断他念西北之心,他以一个男子之心待她,再见她时,此心已浓。
她懵懂不识儿女情长,他依然欢喜,为这世上终有一人可念。他想着,念着,望她终有一日能懂。这一日不知期,她尚未开窍,他便已失方寸。
今日事是他方寸有失。
验死验伤乃她所学,她一生志向,死者伤者于她心里不着色相,她看的是真相,洗的是冤屈。此事是他已难做到当初在刺史府时的心境,而非她之过。
既是他心境的缘故,那便他自个儿想法子吧!若叫她日后每每验死验伤前都顾念着他高不高兴,便是他拘着她了。
若因他之故,她验伤不全,查案有失,她必自责。天下无冤乃她一生所求,此四字他一生中已没有,愿帮她守着。
“去吧。”一盏冷茶喝尽,步惜欢已神态如常,眸光如春日午后的湖,和暖无波。
暮青看着,转身面向床榻上的元睿,看了眼元睿的前身,道:“验!”
一字铿锵,步惜欢抬眸,微怔——她没脱元睿的外裤。
元修也怔住,既不打算脱,为何方才要与圣上争论对峙?
“伤者右膝有局部隆起,触之微硬,乃皮下出血引起的血肿。”暮青触了触元睿的膝。验尸验伤是她的工作,看验全面是她的工作要求,不可儿戏,不可松怠。
她并非争论,只是坚守,也并非对峙,只是想看步惜欢的决定。
仵作是她的职业,工作时她会摒除个人情感,他是否信任她以及是否愿意尊重她的工作,是他们合适与否的关键。
若他愿意信任且尊重她,那她也不会吝啬付出与回应。
以她的习惯,验伤前她便会让伤者全部呈现在面前。但今日他在屋内,她可以考虑他身在此处的感受,改变她的习惯,先验其他部位,最后再验令他尴尬不喜之处,这是她愿意为他做的。
“把上身的银针取了,来两个人把他翻过来,我要看看后面。”看过元睿的双腿后,暮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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