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摇头。
“我不是指你对遂心。”安娜绿色眸子里,有猫一样狡猾目光。“听说遂心名字,中文里有十分贪心含义。事事遂心,谁能做到呢?从前我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是俄罗斯血统纯正贵族,说被驱逐、便被驱逐。没有了家园,没有了财宝,亲近人相继死去……活着还不是要继续活下去?所以我说,遂心,这个名字好。世事虽无常,人总要抱有希望……咖啡很香,可我每天只喝一杯。到我这个年纪,一杯咖啡活也是奢侈。能让我活事越来越少,让我活人越来越少,我得懂得珍惜。”
安娜嗅着咖啡香气,微笑。
一杯咖啡活……静漪啜了口咖啡。
门铃响。
安娜说:“风雨无阻小遂心。”
静漪手颤。
咖啡杯中掀起风浪。
她忙放下,拿了擦手巾,按手背上。
安娜看了她,说:“遂心勤奋。她父亲说遂心像你。这一点就不像。当年你随我学琴,该有多懒?遂心绝不偷懒。因为身体不舒服耽误一堂课,要补上。我告诉她,今日天气不好,可以不必来,她都不肯。”
静漪低了头,说:“她比我可强多了。”
“是啊,强多了。许多她这个年纪驾驭不了曲子,她都轻松掌握。”安娜微笑。
静漪听到楼梯轻响,但是显然脚步声不止是两个人。
她起初以为是遂心看妈跟她上来了,不想出现竟然是陶骧。
遂心紧握着她父亲手进来,看到她,遂心没有吭声。静漪却站了起来。
陶骧不同以往地穿着军装来,静漪心一沉。意识到他这是要出发了。否则他是不会穿着军装外出,尤其还是来送女儿学琴……她未免要仔细看他一眼。
陶骧从容地拍拍遂心。
遂心站陶骧身前,给安娜鞠躬,又看看静漪,还是没出声。
陶骧牵了牵遂心小手,示意她给静漪行礼。遂心却仰起脸来看着父亲,小嘴似乎抿紧了,但还是乖乖地给静漪也鞠了个躬。
静漪心里抽痛,脸上热发烫。她真想从这屋子里冲出去……她听着陶骧跟安娜道歉,说很抱歉来晚了些。
安娜招手,照例让遂心先坐下,吃了点儿小点心。
静漪和陶骧陪着她们,听安娜问遂心功课。
静漪看遂心样子已无异样,这才完全放了心。同安娜说着话,遂心反应机敏而有礼……她这么发痴一般地看着遂心,遂心却只看安娜。安娜等遂心把一杯茶喝光,带她去琴房。陶骧便说要走。遂心也不看他,只是摆了摆手说爸爸再见。安娜悄悄跟静漪交代了一声:“待会儿替我送送陶司令。”
静漪就看到遂心坐上琴凳时,小脸儿垮了一下。
她转头看陶骧。
陶骧眼神中有转瞬已逝一点点不忍。见静漪看过来,他戴上军帽,整理了下,说:“我该走了。”
静漪站了片刻,才走下去送他。
白天又拉闸限电了,静漪按了电掣,楼梯间里灯还是没亮起来。
楼梯狭窄又陡峭,她隔了两个台阶跟他身后,仿佛下巴颏儿一伸,便能碰到他帽檐儿。她屏住呼吸,一步也不敢起来……他们终于走下楼梯。门厅那一点亮光里,陶骧回头看她,说:“就送到这里吧。”
静漪点头。
“我已经跟遂心说好了。”陶骧慢慢地说,“她每个周末到你那里去。以后你想见她,提前跟母亲说。母亲也已经答应了我。”
“谢谢你。”静漪说。
陶骧看了她一会儿,点头。
静漪以为他还会说什么,他却没有说。
连句保重都没有……他一定以为她不知道他此去是多么凶险。
静漪门边站了好久。她没有出去看着他离开。只是一回身,她抬头,看到黑暗楼梯顶端,一个小小身影那里。
她往上走,那小身影没有动。
知道她走离她只有几步台阶,平视着她眼睛,才看到遂心大眼睛里全是眼泪。
“遂心。”她叫着遂心。
“爸爸说他很回来……”遂心说。
静漪点头,说:“他从来说到做到。我们就等他回来。”
遂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静漪心疼到发慌,想抱住她,也想给她擦去眼泪,却也不敢轻易地就伸手过去。
“你会和我一起等爸爸?”遂心问。
“我会和你一起等他。”静漪说。
“爸爸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遂心说。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静漪只能听见自己心跳了。
她动也不敢动,面前似乎是个七彩肥皂泡,她若呼吸重了,都会碎掉……可是接下来,遂心伸出手臂来搂住了她脖子,小脸儿贴着她脸,说:“你要是敢骗我,就死定了。”
她点头,点头力道也不敢重一分。
“那天,对不起。”遂心说,“我只是想吓吓你。你跳下去,我吓坏了,就想下去救你……可是我忘了我不会游水。”
“没关系。”她把遂心抱了起来,“以后我教给你。”
她柔软、娇弱花朵一般女儿,终于她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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