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或神往、或艳羡、或倾仰等复杂目光宛如簇簇日光扎上背脊,一路撩上耳根,刺辣辣的,不知怎地,顾之期心底莫名的扭出羞恼,垂下眼皮,越衬得宝相庄严,直至脚底石板上倒映出牌匾影子,方才抬了头瞧,阿荣倒骑着一只既笨又犟的破驴子,以扇遮阳,不偏不倚,好死不死,恰恰拦在路正中。
他看见阿荣的时候,阿荣自然也瞧见了自己,支起扇子,像个媒婆似的扬声挑眉:“哟,你总算来了。”
顾之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后悔却又不敢退,恶狠狠的瞪了侍卫一眼,侍卫苦瓜着脸,满脸委屈小声道:“刚才不是将军,而是一棒子拿锄头斧头的市井流氓……”这厢说着,那边阿荣已调转驴头,以一身背影倒退出来,驴子屁颠颠的,不安分的扭着屁股,撒着欢儿跑过来。停到顾之期跟前时,还扬了扬犟蹄子。
“吁——”阿荣打着扇子装模作样道:“圣上怕您回城一路多有不便,特派我这个狗腿子前来打探打探。”
顾之期憋紧额头青筋,咬牙道:“你不来,就不会有什么不便了。”
阿荣摇头晃脑的叹口气:“你这人哪,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死心眼,丁点儿不变通。人活在世上,吃喝住行,哪儿不需要别人帮衬着的,就算去寺庙当和尚,剃了个秃瓢,端着破铂——也得找人化缘!”
且先不论阿荣说的有无道理,他这样殷殷切切,顾之期心底倒先热起来。一抬头,就望见了横挡在前的牌坊,白石所制。多以景园、街道、陵墓前居多。结构简单的,就只有一间两柱,偏偏这时最复杂的,五间六柱十一楼!攀龙舞凤,浮雕镂空,只怕搁在这儿风吹雨打一百年都不会变色。
闹市本是宽敞的,挤了那么多人,再搁了这么一件庞然大物在,更不好走了。两侧小门仅容马匹通过,正中大洞,平常软轿倒没问题,偏偏母妃爱慕虚荣,所乘镶金嵌玉,顶安明珠,辕套六匹肥膘高头骏马,足有一般软轿三倍大。软榻,茶几,书柜衣箱一应俱全。顾之期皱紧眉头,几乎快锁上眉眼。过了这牌坊,本可踏上通往城南官道,畅通无阻,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倘若再原路返回,又得耗费双倍时间。而且依照母妃性子,她定会觉得成了百姓饭后谈资,雷霆震怒。
阿荣御前已久,何其会察言观色,用脚丫子都猜出了顾之期郁闷的原因。他俯身凑到顾之期耳边,言之凿凿道:“你别忧愁了,圣上派我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顾之期递出疑惑,阿荣迎面狡黠一笑,直回身子,挺胸抬头,气运丹田,长声喝道:“肃——静——!!”
阿荣博广多识,所学繁杂,正统门派,旁门左道,无一不精通二三。而少林狮子吼,更是当初他缠着长老剃了度,做了两年和尚换来的,一会了,立即蓄发滚入红尘。号称: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但每次遇见师兄弟们,远远就合掌施礼,少林一有灾难,亦只身相会。
倘若这声“肃静”有意凝一人耳边,其定然心肝脾肺肾爆裂而死。如今扬嗓扩散开来,偌大的闹市竟人人自觉心头压抑,几不能言语,刹那静默,闻风拂衣诀,檐铃啷当。
纵长街道端的阿荣一人睥睨,于万千目光下,他眉开眼笑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明黄卷轴。
诏书?!
这时候从临街商铺里涌出一堆执了锄头斧子锯子砍刀的人,齐刷刷匍匐在地。百姓见此,一时从惊震中回过神来,饺子下锅样儿一个个跪倒在地,阿荣抑扬顿挫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反应慢半拍的顾之期也不得不当着全天下的面,老实跟着跪了下去。
朕在位二载,幸赖祖宗之灵,得以天下安顺。独有一兄,镇守在京师之外,俯察民心,鞠躬尽瘁,尝尽骨肉分离之心酸,今为庆圣寿回京朝贺,朕心甚感,特需特权,在京期间,若兄长有所欠、所困、所忧虑,皆可告知礼仪官员协商处理,不必亲躬于朕。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阿荣合起明黄卷轴,在铺天盖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高呐喊声中,递于单膝跪地的顾之书。完了拍拍手,冲两旁伙计们喊道,“好了,开工吧!”
话语刚落,那十多个森林伐木工人打扮的人围住牌匾,往地上砸坑,普普通通的小铁棍,一击入地,似有千钧之沉。混迹江湖多年的顾之期自然看出这帮人是好手,忍不住问道:“朝廷也在招揽绿林人士?”
阿荣摆摆手:“王爷这次可看走眼了,近来宫中新修宫殿,他们不过是一匹有力无谋的闲兵杂碎,能撼动这牌坊而已。”
对手不肯如何相告,顾之期扑了鼻子灰,只得闭口不言。宫中新修宫殿……呵,那人早到了迎娶一后宫嫔妃年龄了。
凿松根基,再使粗绳子绑紧了,几人臂鼓青筋用力下拉,咚的声,乱石飞溅,激起屋高尘土。闹市区塞着挪不走的原因,看王爷回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占了绝大多数,如今眼下不安全,很快作鸟兽散没了大半。街道立马宽敞亮堂。那些个工人手脚利索,不倒一盏茶时间迅速得半籽砂砾都无,队伍得已顺利通常。
完成任务,阿荣驱赶小破毛驴站到街两侧,黄裳羽扇,恭迎相送。途径那顶最大最繁华轿子时,他眯了眯眼,手中轻摇,扇起一缕清风,不偏不倚打中了窗帘,太妃发黑的脸上猝不及防被冷了下,一抹厉色越窗迸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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