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阿爹,生活在巴於土地上的比肩子民个个都是如此,一旦结为夫妇便一生忠贞同心,永不相负。
在大殷王宫的那些日子,扶邑只来过一次,依然是清清冷冷的样子,然后随口问了问她满不满意这里的饭菜,睡不睡得惯这里的床,侍女们的服侍称不称她的心等等,见她不答便不再说话,默默的陪她坐着。她早已心寒透顶,即使他就在眼前,她也把他当作空气一般,不理不睬,却也并不敢冒犯于他。
大婚的前几日,那个仙子般的女子过来告诉她,她的阿爹病重不治,四日前便撒手人寰了,王子扶邑为了能让大婚顺利举行,下令让所有的人不得将此事告知于她,那个女子说,扶邑为了争夺巴於费尽心机,如今比肩族长已逝,羽莫就将是他控制巴於最好的武器。
她向着巴於的方向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扶邑将她门前的武士增加了好几个,她知道,这些武士奉他之令,对自己名为保护实则监视,他对她始终是不放心的。
幸好,那个将成为扶邑侧妃的女子趁他忙于筹备婚事之际,利用自己的力量,在武士们轮值换班时将守卫悉数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并且偷偷的告诉她,她会帮助她逃回巴於,逃离扶邑。
羽莫感激的拥抱着她,说,大殷只有你一个好人,你一定会幸福的。
在她的帮助下,她果然很顺利的找到了鹿蜀,并逃了出来。
但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身后的追兵,阿蜀驮着她,闪电般奋力奔跑,片刻也不敢停歇,整整的跑了三天三夜,直到阿蜀和她自己再也没有了力气。
洛川湖边,她看见了不远处巴於土地上耸入云天的大树和山峰,家乡近在眼前。
春夏里疯长的野草终于无法抵挡秋风的寒凉,没了生机。一眼望去,曾经无边的翠绿已是满地的萧瑟。
泛着碧绿湖水的洛川湖平静无波,天地间暮霭沉沉,夜色渐渐降临,偶有微风吹来,凉凉的,羽莫感觉有些冷了,她很累也很困,她好想安静地睡一觉。
马蹄纷沓,卷起漫天轻尘,追兵越来越近,羽莫站在湖边,半截身子无力地斜倚着阿蜀,轻轻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斑纹,柔柔地说:“阿蜀,回你的杻阳山吧,回到那里过你原本的生活。”
阿蜀一声鸣叫,跪下两条前腿来,羽莫明白,阿蜀还想带她走。
她摇了摇头,看着远处疾驰而来的那匹骏马,马上那个被万人敬仰的扶邑王子仍是那般清冷高贵,绝世风华。而他身后大殷国的将士们斗志昂扬,胜利的喜悦冲散了连日奔波的辛苦。
扶邑轻勒马缰,骏马四蹄一收,稳稳立在羽莫面前不远处。
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见到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向前疾走几步却淡淡地开口:“羽莫,大殷与比肩联姻已成事实,你即将成为大殷国的王子妃,这样擅离王宫成何体统?”
羽莫讽刺一笑:“扶邑,你应该知道我比肩族无论男女一生只忠于一人,比肩族的女子又怎可以和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扶邑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别闹了,大婚在即,你就不要任性了。”
凉风吹起她的裙摆,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羽莫闭上眼睛,任凭这凄凉的秋风渗透她已然冰冷的心,再睁眼,眸中浸满寒冰,缓缓地退至湖畔。
扶邑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困惑,他知道她从来都不是软弱的女子,可事已至此她还能做什么呢?
羽莫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长袖掩盖了她悄然拔下发簪的手,她抬头,望着天空中散落的星辰,忽然有泪水自眼角划过,她终于知道,大殷人和比肩人一样,能食五谷也不拒兽肉,仰首所见亦是同样的月亮与星星。
唯一不同的,是心。
轻轻拭去眼泪,她自嘲,只是自己知道得太晚了。
她眸中已没有了往昔的炽烈与依赖,是那般的拒他于千里。扶邑不由得想向她靠近,身形甫动,羽莫已然又退一步,眼神冷漠疏离:“你们征服了比肩族的百姓,得到了比肩的青山绿水,我们的土地上到处是大殷的将士,我知道,很快,比肩族就不复存在了。”
道于此,语声渐颤悲恨难当,凄然地厉声问他:“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扶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她的泪水再也不能克制,决堤般夺眶而出: “我是比肩族的罪人,是我给比肩带来了灾难,我好想……好想让比肩还像从前那样。
可是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改变什么了,我也没有能力让你们付出你们应得的代价。”
袖中握着发簪的手渐渐凝聚了所有的力气,决然地说道:“但我至少可以,选择不做你的棋子,至少还可以,选择死。你说是吗?扶邑。”
话音未落,那尖利的发簪早已飞快地插入了她的胸膛,随即整个人轰然向后倒下。
扶邑大惊,飞奔过去惶惶抱住她,那支发簪簪杆齐没,仅余簪尾。羽莫黯淡的双眸悲哀地望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以后……再也……看不见你了……真好!”
一颗眼泪顺腮滑下,滴落在枯黄的野草上,轻轻一震,旋即坠入黄土之中,双手骤地无力垂下,竟已是断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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