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觉口中腥甜一片,家国天下,该当如何自处?
可是绝望之境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亦是他情爱一场,理当不负。
太子轻轻挣开李、应二人的钳制,将手中薄薄的书册往裴安素手中递了过去:“她在何处?”
心底多少还有犹豫和怀疑,太子目不转睛盯着她。
却见裴安素淡淡一笑,嘲讽地勾起唇角:“殿下既然不信,不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皓腕如雪,在朔风中格外白皙。
她耳畔垂下的发丝在风中飘曳,红色的血液那般刺眼,顺着手臂上的脉络一点点流下,落在薄薄的一册书上。
蓝色的封底,白色的封页,曾在他和她怀中渡过无数个日夜。
像是有浓稠的雾气,又像是在做梦。
书页中缓缓站起一个白色的剪影,彷徨地半跪在书页上。
巴掌大小,眉目清晰,像是一根衣纹狼毫或浓或淡勾勒而成。
寥寥数笔,尽得她容色的精髓。
太子像是回到了多年前月下与她初遇的那个晚上,眼眶情不自禁地酸涩起来。
“泰安……”
是泰安,却也不是泰安。
看起来……倒像是一张临摹过的,画了一半的,还未完成的纸片人泰安,机械地随着那书册的翻动而变换着身姿,双目迷茫,没有一丝精神。
太子眼神一凛,勃然大怒:“你对她做了什么?”
这本《圣祖训》是如何从北地来到裴家手中?裴安素又是如何召唤出泰安?泰安又为何是眼前这般失魂落魄气若游丝的懵懂模样?
裴安素却冷冷一笑,摇头:“不……是该问问,你与她做了什么?”
*****
时光回溯,又至定王暴毙之后五年,宫中接连三任幼主尽皆早殇。
陈克令手握兵权,势力愈大,欲取而代之的意图日趋明显。
裴县之眉头紧锬,在家中与裴老淑人商议:“……如此以往,清流一党与陈氏必有一战。只现如今北地的府兵皆在他手,我们能仰仗的也不过是御林军与五城兵马司两万人,真要是硬碰硬,怕是胜负未知,两败俱伤。”
裴老淑人叹息:“……若能再拖上十年,陈克令总会老的……”
拖,倒也不是不能。
“上次你找到的那木匠,还不肯答应你入宫吗?”裴老淑人眸中精光闪烁,问道。
卢木匠不愿与裴县之回宫。
“我虽没甚见识,却并不愚钝。二十年来死了这许多皇帝,都是病死老死的不成?我这般麻雀变了凤凰,又能过几天好日子?”木匠道,“何况宫中还有催命的女鬼,附在书中,名唤蠹灵,你可莫诓我。我可不去送死。”
裴县之嘴唇一抿,千万般地看不上他:“分明心动,却无魄力。意图享乐,又贪生怕死。”
裴县之无奈,将当日宫变情形细细告知。
“公主深恨驸马变心,这才化身蠹灵。定王上位,却被大司马所杀。其后几任幼主,皆死于大司马陈氏之手,与蠹灵我无关。卢燕江山生死存亡在此一役,您身为卢燕皇脉,合该承继大统,救江山于水火当中……”
木匠不干,眼珠滴溜溜地转:“大司马这般厉害,莫当我蠢,去了就是送死。”
裴县之无功而返,又在裴老淑人面前扼腕。
“莫说太祖中宗,便是连他那七岁的儿子都不如。稚子尚知站在门廊下让我滚,他却直勾勾盯着我身后的车马侍从,猥琐胆小,半点风骨也无。”
裴老淑人定定站了片刻,又道:“既然如此,便是你我筹码给得不够多。下次再去,宝马雕车美妇壮仆尽数带够。他不是贪生怕死,既怕那大司马又怕宫中的蠹灵吗?”
裴老淑人眸色暗沉,沧桑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的起伏:“既然蠹灵一说,乡间人尽皆知。不妨以蠹灵诱之,送他一张底牌。”
她转过身,从紫檀书案上抽出一本蓝色的书,写着墨色淋漓的《圣祖训》三个字。
“便用这本诓那木匠罢。”
裴县之亲手接过书册揣入怀中,转身离开。
而在紫檀书案后的一张矮榻上,熟睡中的五岁的小人儿裴安素,缓缓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此番再去洛阳,裴县之满满皆是一击必中的决心。
卢木匠再见被百人簇拥的裴县之,艳羡与狂喜几乎遮掩不住。
裴县之三度来劝,便从怀中掏出这本李代桃僵的《圣祖训》:“合天下之心以为心,公四海之利以为利,夙夜兢兢,一念不谨,即贻百年之患……”
“那蠹灵本就是卢燕的公主,自然为了护卫卢燕诛杀李朝逆贼而来,如今臣将《圣祖训》完璧归赵,供奉于昭阳殿中。”裴县之本就是太常少卿,说起这些话来再有立场不过,“日后书中蠹灵必当听命于您,若觉陈氏怀有异心,便将这书赐下去,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蠹灵渐渐浸蚀阳气,便如毒药一般将人从内蚀坏,必将毙命。”
他算盘打得甚精,拿这书册当成传世的宝贝,哄骗贪生怕死的皇帝。
书册是假,所谓蠹灵,亦从一开始便是假的。谁也不知书册中出现的妖孽究竟是何物,谁亦不知真正的《圣祖训》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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