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河咬着牙回道:“我如何抽身,叫你一人犯险?”
赵攸宁轻笑起来:“你糊涂啦!我怎么会只身行走?白日你试探多次,实则那些手下都是被我暗中打发了而已。我是希望,你只以为我是沈攸宁。”
洛星河不甘:“湖上混战,你若还有手下接应,会现在还不现身?”
赵攸宁牵着赵令和的手走近他:“不然和儿如何会在此地?”
洛星河猛地一震,嘴角勉强勾出一个弧度:“也是,晋王权倾天下,怎么会落魄到随我一个江湖客奔命?”他攥紧了拳,又松开,朝赵攸宁露出初见时灿然的笑来,“可我的梦中仙毕竟亲至,为我圆了一个梦。”
赵攸宁抚上他的脸,柔声道:“一场幻梦一场真,你若愿意便当是真的,你若不愿,便当作一场梦吧。”
洛星河贴上他的手:“我知道,人是真的,情也是真的。”
赵攸宁松手,低低说道:“江湖天高地远,有许多不平事待洛大侠平。可这世上的事,多不是黑白分明的。我下江南前,自以为对你已是了如指掌,料你是沽名欺世。可我如今明白,你所认清白污浊都是你的真心。如你所说,这世上,多得是外表清白内里污浊的。但若,你有一次错认了呢?是不是就冤枉了一个不坏的人?”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清流浊流者,哪里来的泾渭分明?你就当,是我为自己辩一句吧。”
洛星河颤声道:“我信你,我信你,对不住……”
赵攸宁牵着赵令和转身走远,竹林中光亮些微,洛星河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洛星河缓缓踱步回去,屋内似乎还留着赵攸宁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二人在此水乳交融,身心契合缱绻一场,如今如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
这一日,从斜云桥上初见,到踏着青石板路分吃一包菱角,直至金乌西坠飞鸟暮归,太湖泛舟互诉衷情,两人似真还假似假还真,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洛星河踏入那间内室,脚下便是赵攸宁脱下的衣衫。他弯腰拾起,神色转而凝重。这件白衫之上星星点点漏着血渍,都在袖幅内侧,想是赵攸宁呕血后悄悄拭去的,难怪他不假手自己。
洛星河心中愈沉,他所见之赵攸宁,难觅昔日杀伐决断冷肃无情的晋王之范,如今细想,竟是透着一种叫他心惊的怆然暮气。
赵攸宁究竟怎么了?
还是说,伏辛之困,真叫他走投无路了?
洛星河手上微颤,从他在斜云桥上认出赵攸宁起,便在一步步引他入彀,更是利用吉祥婆向江云起报讯,以至太湖之上血战。若赵攸宁真有不测,岂不是,自己亲手害死了他?
洛星河想起临别时赵攸宁一番话。为民生计亲征西北险些丧命的皇叔晋王,放纵手下横征暴敛充盈私库的皇叔晋王,不发一语温和浅笑对着菱角迟疑的沈攸宁,搂着他吐露爱语的赵攸宁。赵攸宁曾抚着他的发问他有几副面孔,而他才真想知道,那个迷雾中如何也分辨不出真相的梦中仙,何为真,何为假。
思及此处,洛星河突生豪气,自己竟是呆了,他仗剑行走恣意多年,生死置之度外,只知随心。他心里怎么能放得下赵攸宁?既如此,又怎么能离开赵攸宁?
自然是一力护他了!
洛星河心底澄澈,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一桩事压根不需掂量利害,他做就是了!
他冲出屋外,解了缰绳,一跃飞上墨雷,催马疾驰而去。
☆、第 6 章
另一边,赵攸宁与赵令和一道坐在辇车中,一只手掩在嘴边不住咳嗽。赵令和不住为他轻拍,眼中透着泪光。
赵攸宁瞥见她眼眶中的晶亮,叹了一声:“你是一个好孩子,皇叔祖不会怪你。”
赵令和相貌娇美,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早慧,否则也不会记得三四岁时的事情。
赵攸宁在西北战场九死一生,那支穿胸而过的箭失了准头,否则他毙命当场,饶是这样但还是元气大伤。原本他声音清湛,也在风沙之中喝哑。昭军荣归,晋王重伤一事秘而不宣。洛星河以为伏辛是借他不在京中的机会埋伏,却不过只对了一半。他重伤不起也是一因。
而他伤未好全,又身中剧毒,无疑雪上加霜。
他既知自己药石罔救,自然是封了消息,决意以身为饵,翻一场大局。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洛星河。
洛星河说,是莲池一瞥对他种下情根,他信了。因为他听了无数洛星河所谓侠义的犯禁之举,知民间对他如何推崇,心中不屑,却自见到那个潇洒翩飞的身影后渐渐明白,有人若飒飒林风江上明月,爽朗皎洁。
这个痴儿,千里突围欲觐贤王,又是如何伤心离开,决意锄奸?
洛星河与他,似参商两端,他知大限将至,任性一回,爱恨随心,才扯住了洛星河。
满船清梦,星河悬天,江湖信美,却无处是故乡。
他的根在皇城,他的命有大用,他的生死,都要摆在算计的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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