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梅艳之递过人头,开口就是这一句,他的愤怒还没燃起,便被熄灭。
数万大军、数百朝臣,唯有梅艳之对他说“节哀”,孤寂到灵魂的哀痛,奇迹般的被安抚。
天下第一公子,人们这样称呼梅艳之。
惊世之才,艳世之姿,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而这样一个人,对他说:“让我来爱你。”
爱?
他用尽气力,到最后也未能说出口的字。
他倾尽所有,到最后也未能如愿的字。
他殚精竭虑,到最后也未能听到的字。
梅艳之,却说——
让我来爱你!
多么柔情的话语,多么动人的告白,叫他如何舍得拒绝?如何忍心拒绝?
无论如何,也无法拒绝啊……
“好。”他应着。
如今想来,梅艳之就像曾经的他,那么,彼时被爱着的他又是谁呢?
春天很快过去,夏日蝉鸣,炎热难耐。
竟不知梅艳之有何能耐,居然能保持体凉无汗,他抱着清爽冰冷的人批阅奏折,一整个夏天,都不曾离手。
秋雨凄清,没来由得就让人悲伤。
梅艳之盘身坐在潇潇水雾中,一炉檀香,一架古琴,竟是与雨水合奏,一曲终,秋心去,他收了忧愁的目光,也能伴着悠扬琴曲,安心国事。
一年前还兵荒马乱,时隔一秋,竟也能得了丰收,梅艳之在春日时节提出的治水防蝗,终于得在秋天显现成果。
也终于,在皇城草木都脱了绿衣、换上白衣之时——
梅艳之躺在了他的身下。
那样一个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秋水为姿的人,委身他下。
初雪清晨,他带着行动不便的梅艳之踏雪。梅园里,满目冰霜枯枝,唯有身侧一抹鲜红独艳。
他与梅艳之携手走在雪地里,脚下是嘎吱嘎吱轻快的声响,一枝红梅出现在他们面前。
“今年梅花开得真早。”
“帮我摘一朵可好?”
“好!这红梅镶在发簪之上,正好配艳之你的姿容!”
他轻轻摘下一朵红梅握入掌心,梅芯里点点落雪熔化,他覆手将花放入梅艳之手中。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他握住的,他交给梅艳之的——是幸福。
整整一个冬天,太极殿外冬雪寒风,他们窝在温暖如春的殿中,翻云覆雨。
他送了一根白玉簪子给梅艳之,那簪上一朵小小梅花,开得格外艳丽。
“陛下,请您尽早册封皇后,稳定国本。”
“陛下,请您册封皇后。”
谏臣的折子不断上奏,早朝也演变为一场逼他封后的争论。
他的心很是烦躁。
又是一年,春天就在这烦躁之中,悄然而来。
与去年的初春相比,一切都显得糟糕灰暗。
“好看吗?”
他正烦闷,抬眼就见满殿落花,五彩缤纷,何其绚烂。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落花很美,可不美的,是他的心。
望着那一如当年冷宫中飘洒的落花,他第一次思考一个问题,他是否爱梅艳之呢?
是久求而不得爱的心,终于有了慰藉,所以没有拒绝?
还是他的灵魂已然堕落为滥情又无情的魔鬼,只要有人愿意,他都能安然接受?
亦或是,与那人有着五分相似外貌的梅艳之——只是替身!
可那人……已经死了。
就死在梅艳之手里。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吧。
他应该是不爱梅艳之的。
不管梅艳之多么费力讨好,如何委曲求全,又倾付了多少,他的心里始终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谁叫梅艳之长了那样一副模样?
那个满身泥土、从袖中撒下落花,令他看过世间最动人□□的,终究不是梅艳之。
“传皇上口谕:梅艳之祸乱后宫,罪该处死,朕感念其护驾有功,功过相抵,即日起,非诏不得入京!”
哲修寒停下回忆,望着脚下碎裂的玉簪,忽然觉得——
旧爱破碎了。
旧爱。
与谁的旧爱呢?
他究竟有没有爱过梅艳之?
哲修寒倾身捡起地上碎玉,玉上鲜红未干。
走了也好。
总比到最后,爱成仇、身赴死来的好。
☆、肆 杀
“陛下,不好啦!陛下,不好了!”
哲修寒正想着,忽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闯进太极殿。
“何事惊慌?”
“誉、誉王带兵,杀进皇宫了!”
“什么?!”哲修寒握紧佩剑,“暗影!为何不早点禀报?”
一道暗影应声闪出,单膝跪地:“陛下,梅公子说他会处理,让属下暂时不要禀报。”
“到底谁是你的主子?!”哲修寒面孔沉冷似寒剑。
“梅公子。”
这回答犹如青天里一道惊雷,狠狠劈下!
“好!好!好!”哲修寒咬牙挤出三个好字,愤然离去!
“陛下,外面危险!”内侍死死拉住哲修寒激荡翻飞的一片明黄衣角。
“如今皇宫暗卫都是他人掌控了,朕还怕什么?!”哲修寒甩开内侍,心中愤恨横冲直撞,找不到一处发泄的缝隙。
为什么还会恨呢?!
这样的事,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可究竟为什么还会恨呢?甚至,比上一次更加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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