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张老头的话,宴敛想着这大概便是古人的悲哀之处,三言两语便是一辈子。
缘何说古人?大抵因为宴敛却是异世一来客。
五天前的宴敛还是21世纪几十亿人口中一名普通的刚刚出师的雕刻师傅。只是在和师兄们给自己准备的出师的庆功宴上多喝了一点,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大扬朝孝熙十一年,福建布政司使的一名刚刚参加完乡试的,与他同名的秀才。
据说这位秀才在出了贡院之后,自以为考的极好,竟喜极而泣,在贡院里熬了九天的身体经不住折腾,直接昏死了过去。
好在同乡应试的人帮忙把他送回了客栈。
谁曾料想再次醒来的宴敛已经换了一个芯子。
混荡了几天书肆,再加上原身遗留给他的记忆,宴敛总算是把自己的境遇弄了个明白。
这个世界历史的车lún_dà概是打了滑,滚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里的南宋末年,出了一位顶天立地的人物,虽是微末出身,用现代的话来概述大概是拳打蒙古,脚踢金国,力压吐藩大理称臣纳贡,而后威逼宋卫王退位让贤,成就大扬朝一统天下的伟业。
当今的大扬朝历经四位帝皇,一百二十余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九岁即位,已有十一年。刚行了冠礼,如今已经正式亲政。
一百二十年,足够一个国家建立起完整的规章制度。若是好好的休养生息,正该是国富民强的时候。
对于宴昭这几天的经历,这大扬朝的百姓充其量也仅仅是能够维持温饱而已。生活在最底层贫困交加的百姓不知凡几。
期间的各种缘由一时半会却也理不清楚。
再说乍然跑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年代,宴敛要说不惊忧那是不可能的。好在前身的记忆还在,对于这个有些对不上他以往三观的社会,看着看着竟也习惯了。
比如书肆掌柜,宴敛给他行礼,做为商贾贱籍的他也只能侧开身体。连全礼都受不得。比如张老头明里暗里的恭维。又比如他能穿绸缎,平头百姓却再有钱最好也只能着棉衣。以前尚且不能理解这样一种扭曲的社会关系。现在宴敛恍然是明白了。
这是什么?这就是阶级。在这个地位决定权利的年代。奴隶,贱民,庶民,士人,官吏……对应的是社会地位。前身是秀才,两只脚踏进了士人阶层。秀才可以免除差徭,见到知县不跪,地方官不能随意对其用刑。往上可以继续考科举,往下可以做一方乡绅,端的是清贵。
正如同张老头转眼就能抛下他嗤笑那些食客贫穷的理由,来和同样坐在他食摊上的宴敛聊嗑。正是因为这样一种从上而下的对上层阶级的敬畏与羡慕。在他们骨子里已经刻上了士大夫高人一等的教条。
穷秀才,穷秀才,再穷,平头百姓也得躬下身来尊他一声秀才公。
这些事情,宴敛看的透彻。前世已不可追,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他正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融入这个大环境之中。颇为安然的享受着这些便宜。
想到这里,咽下最后的一口汤水,张老头的闲嗑也到了尽头。宴敛从荷包里掏出十枚铜板,递给张老头。并说道:“多谢老伯这些天的关照,我明日就要动身回乡了。”
四个铜板的骨汤,六个铜板的炊饼,几乎是这福州城最低廉的价钱。也仅仅是能填饱肚子。这还得是张老头把分量给的足足的情况下。
听到宴敛这样说,张老头迟疑的问道:“秀才公不等乡试放榜吗?”
宴敛摇了摇,无需多言,转身离开。
乡试放榜须得九月中旬左右。一来路印快要到期了。二来能不能中是一回事,可是如今他囊中羞涩啊!住不起三钱银子一晚的下等房。要不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去看白书。吃这干巴巴的炊饼。
第二章
宴家所在建宁府松溪县下河村。距离福州府便是乘坐牛车也需要五六日的脚程。
扶着车夫的肩下了牛车,宴敛哆嗦着身子,这些天的颠簸简直是要了他半条命。等到腿脖子不那么虚软无力了,这才从荷包里掏出自己身上仅剩的六钱银子,递给一旁目光灼灼的车夫。
“多谢秀才公,多谢秀才公!”连着几天的奔波,终于有了收获,也难怪这般的喜笑颜开。
拢了拢肩上的包袱,慢吞吞的往村子里边挪过去。
宴敛从始至终都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前身的一大家子亲人——
这里便是不得不提及前身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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