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
? 【二十】
今日冬至,全年中最为寒冷,本应躲在屋内,全家大小围着炕头吃一顿热乎乎的饭的日子。京城却处处张灯结彩,百姓裹着厚厚的棉袄,纷纷跑到屋外,把街道两旁挤得满满当当。他们交头接耳,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焦急和激动。
“看,城门开了,将军回来了!”
有人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翘首以待的人们立马伸长了脖子,往城门方向望去。
严整的铠甲泛着银光,掩不住士兵脸上回乡的兴奋,印着大南图腾的红色旗帜高高扬起,仿佛永不可击倒,彰显无上的国威。而身披玄铁甲的男人高骑良驹,走在队伍最前头,清俊冷硬的面容无甚表情,唯有微扬的眼角,透露出此刻他深藏于心的丝丝骄傲与喜悦。
“看看,咱们将军不还好好的嘛,哪有什么事呢!”
“将军本事大着呢,不会被打倒的……”
“那当然,数数他带兵出征多少回,哪回不是大胜而归?”
“所以说嘛……”
百姓的赞美声不绝于口,神情肃穆的男人却不为所动,飞扬的玄色披风一拂而过,屏去了身后的嘈杂纷扰,仅余那人的一句话。
“长歌,”墨白掀开车帘,望向高高矗立的不夜皇城,眸色清明,竟似松了一口气,“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虹霞宫内。
雕纹精致的白烛已燃去一半,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定,交叠的人影在帐幔内隐隐约约,喘息声低迷暧昧,徐公公一踏入殿门,便为那弥漫的甜腻气息微微皱了眉。
然而亦只有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挥了挥拂尘,回头朝还未来得及换下战袍的男人弯了弯身,示意他跟着进去。
行至内殿前,徐公公毕恭毕敬立于外,即便知晓内里的人不可能看见,仍跪地行了大礼,清了清喉咙,扬声道:“老奴参见皇上。”
身后人亦面不改色,下跪行礼。
内殿并未有任何回应,暧昧的声响若隐若现,在这静默的夜里,尤为刺耳。
待里头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外殿桌上那盏原本冒着热气的茶,亦早已凉透。
殿外的二人仍保持着下跪的姿态,未曾抬头看一眼。
“爱卿大伤初愈,怎能如此,快快起身。方才光顾着尽兴,倒是冷待了爱卿,是朕的不是。”衣衫齐整的皇帝迈出内殿,长发未束,眉间的颓色未散,神情慵懒,嘴上说着正经话,态度却漫不经心。
距离楚长歌进殿,已有半个时辰。
出征三月有余,一进京便被急召进宫面圣,途经自家府邸都无法进去看看,结果马不停蹄到达后,只是被晾在一旁听了这么长的一出戏,最后换来一句轻飘飘的——“是朕的不是”。
呵,他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年幼时他被选作皇帝的陪读,从小便进宫与皇帝一同学习。后来皇帝开始习武,又成了陪练。
他虚长皇帝几岁,领悟能力要强上几分,习课自然比皇帝快一些,轻轻松松便可通过太傅的考核。
不似任性妄为的小皇帝,平日里不用功,临时抱佛脚也是抱得磕磕碰碰,吃力得很。
每到这些时候,他总忍不住悄悄提点一二,甚至在太傅眼皮子底下放水。毕竟小皇帝年纪尚小,在他眼里,不过是弟弟般的存在,惯着些亦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他的好意,皇帝从不领情。
宁可被太傅罚抄一夜的诗经,也不愿在背错时听他提醒一字,宁可按照错误的方法练习一整夜的剑法,导致翌日考核无法通过被勒令重练,也不愿接受他前一日的好意指正。
浑身淤青的男孩趴在床榻,疼得直皱眉,却挥手一把扫落他带来的药膏,还未长开的五官仍显稚气,眼里却透出冰冷彻骨的神色。
“少在这儿可怜我,滚!”
楚长歌永远都忘不了,年仅八岁的小皇帝,是用何等厌恶的语气,说出那一个“滚”字的。
当年他尚不懂人情世故,自问并无过错,却遭此对待,难免心有不平,亦不愿再做这等以热脸贴冷屁股之事。后来长大了,目见耳闻的事儿多了,便渐渐懂得,那并不是小孩子闹脾气,更不是单纯的喜与不喜。
明黄的龙纹锦靴踩在暗红的地毡上,一尘不染,尊贵绝伦。而他脚下沾了泥灰的玄色战靴,连小心翼翼踏入殿内,都生怕污了满室华贵。
这便是君与臣。
君的威严不容践踏,不容亵渎,任卿本事比天高,却只能安分守己地俯首称臣,不得有半分逾越。没有君的允许,即便好意施予,亦可能冒犯君威。
不甘心?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更何况,只是偶尔受些没有缘由的气罢了。
“谢皇上。”楚长歌抱拳恭声道,忍着久跪的酸麻站起身,面上并未表露一丝不耐,垂首立于原地。
皇帝瞥了他一眼,眉间不可觉察地一皱,随即一甩袖,负手身后,往殿外走去,楚长歌尾随其后,亦出了殿。
徐公公心知皇帝有话要说,躬着身子恭送二人离开,便识趣地留在萧疏宫善后。
亥时已过,寒风凌冽,宫灯尽灭,入目皆是单调孤清的冷色调,唯有地上薄薄一层积雪,透着明净的光。
四处寂寥静谧,君臣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厚硬的靴底踩在雪上的声响,嘎吱嘎吱,不紧不慢地响着。
“这次征途险难重重,凶险至极,就连所向披靡的楚将军,都惨遭重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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