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却又透亮的吓人,清却不见底。眼睫毛好长,像把小毛扇子,忽闪忽闪地让人想去亲近。
“阿诚。”方孟敖没等阿诚开口,自己先开了口,张嘴的瞬间,眼里就带上了笑。刚才的霸气傲气全没有了,全然一个大哥哥的样子。
硬邦邦的声音,阿诚却听出一些亲昵的味道。
方孟敖这声阿诚叫的突兀,一般人初见,都叫他明诚先生或是阿诚兄弟。可方孟敖这短短两个字,硬生生把他们俩之间客套的距离给减到了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相熟。
到底是从小就在社会上混的人,一点都不见生。阿诚想着他是自来熟,自己也不好太扭捏,于是伸出手:“是。方先生,欢迎来上海。”
阿诚给方孟敖拉开后面的车门:“方先生,大哥还在上班,新政府眼线多,他不好脱身,所以没能来迎接。阿诚代大哥向方先生道个歉。大哥说请你直接在明公馆住下,我这就送你去明公馆。”
方孟敖知道他俩是重庆政府的人,说起话来就方便很多。
“不用。”方孟敖拦住阿诚“我坐副驾,坐你旁边。”说完自己拉开了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久违的军队飒爽利落的感觉让阿诚无奈一笑,关上后门,坐回车里。
车开了不多久阿诚就觉得有些别扭,方孟敖一直在看他。他是受过训练的优秀特工,感觉本身就敏锐,更何况,方孟敖的眼神是那么的利。
方孟敖本来接了那个电话之后就想马上来上海的,他等不及来确认那个虽然失踪了二十年可还是他心尖肉的弟弟是不是上海明家的这个阿诚。
这二十年来弟弟是他的心病。二十年前,他还是个骄纵得了不得的小少爷,有点不遂意就能闹上半天,脾气死倔死倔,像他爸爸。孟韦是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尾巴,心里眼里就他这一个小哥哥,小哥哥再无理取闹打滚撒泼,小尾巴也忠心不二地跟着,有时候他发脾气迁怒了孟韦,那孩子也不恼,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柔情,乖巧柔顺,像他妈妈。
日本人轰炸上海那天,早上方妈妈带着最小的妹妹出了门要去百货商店,嘱咐他和孟韦看家。他早就眼馋学校里一个孩子穿的小黑皮鞋,锃光瓦亮的,穿上可神气,班里好多小女孩都愿意和他一起玩儿。孟敖是个不甘居人后的孩子,就央告正出门的方妈妈:“去百货商店,给我买一双小皮鞋,要黑色的,锃亮的那种。”
妈妈软软的指头点了点他的小脑门:“你哦,好好上学,专心念书,小小的孩子穿什么皮鞋嘛。弟弟还小,妈妈不在你可把他看好。”
方妈妈当是小孩子一下子起兴,又急着出门,就没太在意。可孟敖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疯了魔,他对那双小皮鞋的执念已经深得不可救药,他甚至觉得连一秒钟都是不可能再等下去了。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学会主动出击。他回身跑进屋,叮铃咣啷翻出来自己攒下来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把左边的裤袋装得鼓鼓囊囊,又扭头看另一个床上刚刚起床还睡眼惺忪的孟韦:“孟韦,哥哥要买小皮鞋,借我点你的钱好不好?”
小小的孟韦听哥哥说什么都好,吸了一把鼻涕泡,柔软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小脑袋上,点了点头:“你去拿。”
孟敖当然知道弟弟的压岁钱都放在哪,他们俩天天吃住在一起,恨不能好成了一个人。一听转身从孟韦床底下翻出个小铁盒,把另一个裤兜也揣的鼓囊囊。有了钱的孟敖简直一刻都不能再等,抱着弟弟的小脸蛋亲了一口,说:“王妈在楼下,我喊她上楼给你换衣服!”说着就一溜烟儿跑下了楼。
他为了一双小皮鞋,甚至都没能顾得上和自己顶疼顶疼的弟弟说一声再见。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能想到那就是最后一眼呢?
他刚买完小皮鞋,还没顾得上好好看一眼,日本人的空袭,就来了。
等他一瘸一拐的跑回家,房子没了,他的弟弟也没了。
他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非要买那双皮鞋,自己就算是死也是会和孟韦死在一起的,他们是兄弟,理应生而同穴死而同寝。不会像现在这样,人海茫茫,甚至阴阳两隔。
他为了一双小皮鞋,弄丢了他的宝贝弟弟。
从此以后,再喜欢再想要的东西他都学会了等,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唯独在有关他弟弟的事情上,方孟敖还是那个一刻都等不了、一点也不能让的毛头小子。
这二十年来弟弟也是他的靠山。九岁的孩子什么都不带干干净净的出了方家,说不辛苦不可能。多少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寒夜,多少个他想放弃——死,或者回家的时候,甚至执行任务九死一生的时候,他想的都是他的弟弟。孟韦只是失踪,他还没死。那他方孟敖就也不能死,更不能向方步亭低头。风霜烟火不能把方孟敖塑造成现在这个铁骨铮铮宁折不弯的样子,让他强大的,是他的弟弟方孟韦。
方孟敖一眼看见阿诚的时候就知道,这就是他的弟弟。二十年来夜夜入梦日日思索,他怎么可能认错呢。现在,他的心病,他的靠山,就坐在他身旁。健康、俊朗、聪慧、优雅,还是那样乖巧柔顺,像他们的妈妈。方孟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阻止自己想要把这个人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刻在心底的目光。
阿诚和他说什么他都回答:“好。”
“您这次来,明长官对外说是他巴黎学习期间至交的好友,来找他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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