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至亲,这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题,而仅仅是一个两难境地。
一个根本没有办法解决的,最后自己把自己活活困死的两难境地。
“阿姨,你听我说。你先不要想,先听我说,跟着我的思路走一下试试,好不好?”
石丽雯看着他,带着一种他经常能在毛东脸上认出来的表情,表示她在思考和评估。张载焓静静地等着,大概因为刚才对特情的处理让他在石姨心里陡增了一些可靠值,她最终点了点头。
“我们不说其他的,就从最基本的说起。您刚才的所有话,您这些年来的所有想法,都建立在一个基础认识之上,就是您觉得自己造成了毛东的痛苦,对吧。您认为毛东同性恋是痛苦的,并且毛东同性恋是您造成的。”
“是,我承认这其中有我的责任——”
“不,不是的,不对。事实上这两个结论都不对。没错,我也必须承认,您确实造成了毛东的痛苦,但不是因为您以为的这两个……命题。”
石丽雯看着张载焓的眼神竟然带了点笑意:“对。命题a,我的教育不当造成了毛东的不正常。命题b,毛东的痛苦是因为他喜欢男人。有什么问题?”
“首先,命题a不成立。”张载焓觉得这情景有点荒诞,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命题a不成立,因为毛东不是不正常,更不存在您的’教育’改变了他的性向。想反驳这一条很简单,您自己想想,这几年您在试图补救所谓的错误时,有看到任何毛东因为您的影响而改变性向的迹象吗?”
机场广播一直在播航班延误和取消的消息,旅客情绪很不稳定。十点钟方向有人大概在看新闻,突然高声对同伴说:“机场关闭了!刚才差点出事故!”
天越来越阴沉,积雨云已经完全覆盖了本场,张载焓已经可以看见玻璃窗上稀疏的雨滴。
“那是因为童年对人格的影响更深入,很难改变。”
“我们不说改变,只说,东哥的性向有任何受到您影响的迹象吗?”
石丽雯沉默了。
“相信您也查过不少同性恋相关的资料——不,不说这个了,有些所谓学者的观点本身就有问题。那我们换个问题,您真的能想到什么您做的事情,可能导致东哥同性恋的吗?具体的,直接的事情。”
石丽雯立刻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大概我就没有一件事情做得是对的。”
这话砸在张载焓心上,让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不仅仅是石姨,也因为他意识到,这可能正是他的父母曾经得出过得结论。
“不对,阿姨,不对……”他声音有点哽咽,“奥卡姆剃刀。任何无法证明其存在的东西,都更有可能不存在。”
石丽雯叹了口气,闭了闭眼。
“那毛东是怎么就能不正常的?”
“这就是命题b了。命题b更好推翻。因为早就有研究数据表明同性恋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天生,您也看到过相关的材料吧?”
“我查到过。”
“那就是了。”
石丽雯双手攥着,坐得很僵硬:“那你是说,我儿子不正常,是他活该,是他倒霉,他做了什么,凭什么要变成一个不能被社会接受的人?”
“阿姨……”张载焓内心一紧,攥住了石丽雯的小臂,没有敢去握她的手,“阿姨,您说得对,他凭什么不被社会接受?他没有不正常,他太正常了,他太好了,他很优秀,他在工作上独当一面,在生活上爱我照顾我,按您说的,他还眼光好,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人。他想办法不让您难过,去跟不喜欢的人相亲——不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的。我知道您希望他更顺利一些,可是人无完人,他已经很好了,不需要每个方面都符合您的期待,或是符合社会的期待。”
张载焓咬了咬牙:“我很爱他。”
这四个字却让石丽雯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可她也像泄了气一样,像张载焓所看见的汪建那晚的变化一样,一下子就老了。
“你让我再想想吧。”
我很爱他。这句话说出来后,张载焓却愣了。
突然之间,顷刻之间,这个结论就变成了一个问句。
我很爱他吗?
张载焓把石丽雯送回了家,然后改签了机票,并且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让他们不用准备晚饭了。他回到家后已经七点,就叫了份外卖吃。毛东在办公室放的有备用手机,号码他也知道,可他并不想去联系。到了八点,新闻频道的新闻里就已经有下午的紧急情况了,还采访了值班主任,主任在采访中表扬了几个在场的管制员,语气非常自豪。
严岫显然还爱着闻斌,不然哪里来的力气搞狗血言情剧。闻斌显然爱着严岫,不然根本意识不到两人之间的那些微妙气氛。毛东大概还是爱着他的,不然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坚持。但是,他还爱着毛东吗?应该是爱的,感情不会从0跳到100,也同样不会从100跳到0。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张载焓不如严岫那样单纯,毛东也没有闻斌那么蠢。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的折腾,他们俩大概会平稳步入七年之痒然后分手。更别提他们现在其实只是炮|友。汪建说只要感情还在就好办,其实说的不全对,他身边很多朋友分手的时候感情也还在,但还能走下去吗?毫无疑问不能了。
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的折腾,张载焓大概会更早、更震撼地迎接这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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