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道:“原来落雁刀也是会以多欺少的人。”
罗宛道:“你已经觉得自己会输了吗?”
他的语调和声音都很平静,甚至不包括胸有成竹的意味。
曲直君突然感到一阵对朝露的怜悯。
朝露可能到死也不明白,他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他心中泛起一种近似于赞叹的欣赏,近似于嫉妒的酸涩。经过漫长道路终于望到终点的预感,比最美的酒还能使人陶醉。他此时才终于领悟,人是很难发表出与时机相得益彰的精妙的言论的。他想说的话极其普通。
“没想到你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罗宛道:“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你或者小成侯的事。我是为我自己而来的。”
他的目光又一次越过曲直君,就像他只是一件放错了地方的家具。应天长一只手按在肩膀上,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手心感到一阵黏腻的,跳动的疼痛。罗宛突然笑了。
“你动心了。”
☆、终章黄粱
温简简坐在帘内。
帘外在下雪。
虽然行人感受到的大概只是微雨一样潮湿冰冷的雪,地面也只是软烂的泥泞。但青墙黑瓦间白色的缝隙,树木被修饰过的光秃的枝梢,告诉她这是一场货真价实的雪。
第一场雪,软弱,肮脏,不彻底,遇到地表残留的温度就立时溃不成军。要过很久,才能洁白,能厚重,铺天盖地,坚不可摧。她不带任何好恶的静静的想象着那样的场景。
杯壁是动人的温热。炭火的味道清香。有人掀开帘子,却连一点寒气都没有带进来。
曲直君走到她对面,安详的坐下。
温简简将斟好的酒,举到齐眉的高度。
她的额头还很光洁,她的眼睛黑而明亮。她的姿势娴静带着一点羞怯,几乎像是一个初为人妇的少女。
曲直君双手接过酒盅,目光中唯有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崇敬。
他将酒一饮而尽。随后手放在膝盖上,慢慢低下了头。
幢幢灯火之下,他长跪的姿势在屏风上映出一个简洁而流畅的剪影。
温简简并不看对面的人,只是着迷的看着屏风上二人的影子。她微微侧了一下头,影子上的步摇也微微摇晃,一珠一饰的边缘繁复而又一丝不苟。褪去了所有颜色的他们看起来像是天上在下棋的仙人,衣摆下的双脚从没尝试过地面的滋味。她伸手拿起另一盅酒。
“这就是我能做过的最好的梦了。”她说。
言风月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大雪,徒劳的叹了口气。
屋顶的积雪晶莹无暇,令人大起破坏冲动,道路无论被多少足印,马蹄和车辙碾过,又迅速覆上一层粉末,两旁人家往街上推的门前雪,更使道路崎岖难行。他简直同情起路上那些以尽可能慢的速度前进的驴子来。
檐下冰柱坠落,被划破的空气又刹那冻结。阁中仍旧有炭火,有水仙和折枝插瓶的红梅,贵客一个左脚搁在右膝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另一个则在专心致志的研究墙上的挂轴,无论谁看起来都是一副帮不上任何忙的样子。
终于其中一位善心大发,上前去拍了拍阁主的肩膀,道:“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你痛苦在哪里?信呢?拿出来大家研究研究。”
言风月猛一回头,把贵客吓得倒退三步,凶狠的道:“没有。”
应天长娓娓相劝:“没有直言片字,也并不代表就是残忍拒绝。”
罗宛道:“虽然只有寥寥数语,我也感到传彩坊主绝非感情用事之人。”
言风月道:“谢谢,我非常希望她能够感情用事一次。”他开始癫狂的在屋内来回踱步。“你们知道什么?我受伤的时候,曾经躺在她的床上。她曾经喂我吃药……”
“还曾把纤纤玉手放在你的额头上。”应天长滚瓜烂熟的补充道。
“还曾经把针扎进你的人中。”罗宛也补充。
“所以说我不明白!”言风月绝望的说。“她明明为了我,不惜和深爱的女人决裂!虽然说最终也没有决裂。我众叛亲离,走投无路,落魄潦倒,你先给我闭嘴!的时候,只有她认定我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应天长道:“可见她全然信任你。你想得到一个女人的爱很容易,想得到她的信任却很难。”
罗宛道:“你已经得到比爱更珍贵的东西。”
他们俩说完还深以为然的相视一笑。言风月似乎很感动,默默咀嚼了半天,脸上终于显出一种大彻大悟的表情,双手一拍,猛抬头对着罗宛道:“之前好说歹说你不肯纡尊降贵跟我混,但是总算答应我三件事。”
罗宛道:“是。”
言风月道:“第一件,收小家伙为徒。第二件,替我去赴千品宴。还有一件事,我现在终于想到了。”
罗宛道:“阁主但说无妨。”
“请你,连同你旁边的那个混账,立刻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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