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一个瞎子寄镜子有什么用?
沉思片刻,他拿起一面铜镜,对镜自照的刹那,一道闪电剖开天幕,将屋里照得一片惨白雪亮。
关卿在镜中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庞,他心一惊,直接将镜子反手拍在桌上。
在噗咚噗咚的心跳声中,关卿重新拿起铜镜,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镜中人。
短发雪肤,鼻尖秀挺,一双微眯的凤眼恹恹地看着自己。
关卿对着镜子怔愣许久,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见了?!!
复明来得如此突然又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关卿在包袱中又发现了一点别的东西。
一包他小时候爱吃的瓜子糖,几个小山最爱的白萝卜,还有一个装了两粒种子的小布囊。
布囊下压着一封信,信上字迹寥寥:
“关卿小徒,为师天命已至,于人世已不能留,望自珍重。切记勿悲勿躁,勿怒勿嗔,若心有郁结不得纾解,不妨开窗一探。春花可爱,蜂鸟烂漫,沿途何处不得绝佳风景?山头老树又发籽,留汝两粒,愿予汝满庭春荫百年青。师知春道人留。”
关卿在雷雨声独坐了一夜,即便这样的夜晚他已经历了无数,可自此后他在这人世里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再无亲朋,也再无师友,再没有人会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也再没有人对他知寒知暖。
从此以后,漫漫长途,他将一人踽踽独行。
关卿将树籽在前院种下,又将白萝卜喂给了小山,偌大个定坤观里只能听见小山吭哧吭哧地啃萝卜声。关卿忽然觉得观里太安静了,他本想将知春道人请过来,师徒两人没事种种菜,收收香火钱,偶尔出去给人算算命赚点养老钱。
可现在知春道人来不了,关卿的计划变了,他打了一张几米宽长的案台,整夜整夜地不睡,身边陪着的是案台上不计其数的琐碎零件。
他心情好时便开张收香火,心情不好便闭门谢客,搞得道门里以为这个定坤观的观主来回换了好几遭。
时光荏苒而过,定坤观里多了两个小小的道童,一高一矮,一冷一热,满眼孺慕之情,围着关卿叫先生。
白皙的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挂着金链的单片圆镜,关卿不耐烦道:“自个儿玩去,再吵把你们变回镜子。”
两个小童噤声了,互相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各自坐到了外边的门槛上。
坐了一会,高个子的小童看看一脸专注摆弄零件的关卿,默不作声地拿起扫帚开始扫前院的落叶。
矮个子的一看他居然会投机取巧献殷勤,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赶紧左顾右看,哒哒哒地跑到小厨房烧了一壶水,又屁颠屁颠地泡了一壶碧螺春,小心翼翼地端给关卿:“先生喝茶。”
关卿淡漠地瞥了一眼青色的茶汤,又看看殷切的小童,敲敲案台:“给你取个名?”
小矮道童立即满面惊喜,然而下一秒想到观里那个叫二狗子的纸人,顿时又浑身一僵。
关卿不动声色地将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收尽眼底,不愠不火地说:“二狗子有人叫了,要不……”
小矮个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叫你狗蛋儿吧。”
“哇!”矮道童汪的一声哭了粗来,吓得扫院子的那个忙不迭跑进来,瞪眼道,“你在先生面前哭什么,像话吗?!”
矮道童也不管在他们心爱的先生面前的形象了,抽抽搭搭地说:“先、先生要叫我狗蛋儿。”
“……”他的小兄弟沉默了,悄mī_mī地开始往屋外挪小碎步,生怕被关卿独特的取名技巧所波及。
“跑什么?”关卿轻描淡写地叫住他,“你也有份,你么……”他略一沉思,“叫个二蛋可好?”
二蛋:“……”
这下两个人一起哭成了狗子。
关卿黑着脸俯视两个哭得伤心欲绝的n_ai娃娃:“逗你们玩呢,哭什么哭?你们原先就有名字,不用另外取名。”
干嚎的两人又同时止住哭声,泪汪汪地看着关卿。
关卿嘴角抽抽,懒散地指了指矮个子:“八咫,”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停顿片刻,“尺八。”
于是八咫和尺八正式成了定坤观的两个新成员,定坤观里不再只有一个观主一片纸人,和一头快要老死的毛驴。
有一天名叫小山的毛驴终于寿终正寝咽气了,八咫和尺八郑重其事地在前院给它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关卿没有出席这个葬礼,但是允许他们埋了一堆白萝卜给小山做葬礼。
再后来,二狗子在帮关卿诛杀黄皮子j-i,ng的时候被墓里的长明灯给烧着了,关卿斩断了黄皮子j-i,ng的头颅,带回来了二狗子的一点残骸,几片纸灰。
八咫和尺八哭唧唧地将纸灰埋在了小山旁边,关卿照旧没有出席这个葬礼,但是默许尺八他们剪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剪纸给二狗子陪葬。尺八一时心血来潮,甚至给二狗子剪了一个扁头扁脑的媳妇。
在剪纸过程中,关卿不意路过,看着尺八手里的纸人嘴角直抽:“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媳妇儿!先生!我给二狗子剪的媳妇,”尺八抽噎着说,“二狗子倒死都是个单身纸,太可怜了。”
“哦好吧,”关卿冷漠地说,“你开心就好,还有,”他屈尊纡贵地弯下腰,指了指纸人胯/下凸起的某个部位,“这真的是媳妇,不是它兄弟吗?”
尺八惊呆了。
再然后,定坤观里就只有关卿和八咫两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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