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有那么些温柔的意味,宛如残花拂水,月照冷庭。
也就是自那时起才发觉,这个背负了一个王朝的骂名的男子,私下里竟是这般温柔。
子清用手背掩住双眼,这个姿态使他看上去像是在哭泣。
入夜。
净莲站在南湖边,冷得直哆嗦。
此时正是傍晚,四下一片寂然,黑夜像是一盘酽酽的墨,浓稠而浊重的覆压下来,掩住了白日里的万端清明。
戏子忽然无端地笑了笑,站在此地,熟悉的景物使他想起在南湖边初见子清时的情形,那时自己似乎是这么想的。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然后他又无声地笑了起来,尖削的下颌微微扬起,细长的眼尾挟着星星点点璀璨的紫色,仿佛刹那间人间繁华在红尘中怒放,妖艳而寒冷的带过了尘世苍凉。
他撩起衣摆,一步一步走进湖中。
湖水颜色澄明,向上是淡淡的绿色,越往下色彩便逐渐浓郁,到了深处,也就成了翡翠般近乎凝固的碧色。
净莲放任自己往下沉去,一双眼睛却缓缓的睁了开来,原本极淡的紫色在瞳孔里点点滴滴的扩散,最终雪花般飞落沉积,渲染成浓郁的深紫,到了极致时紫色中绽开一点星光般的白色,最终在瞳孔处定格成一朵莲花。
仿佛是受了这一点紫色的感召,湖底渐渐也腾起了隐约的光芒,依稀可见深处延展开旋曲阶陛,往下深入到看不见的远方。
净莲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释重负:“此番一过,你我便算是两清,不求你登临大宝时能能记得我,只望你眼下可允我一个不情之请。”
由于是在水下,不得发声,故而这一番话皆由他内力道出。不疾不徐,在湖水里听来轻淡有如碎玉,又仿佛很是情深。
“你知道我来了?”身后那人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嗨,说句不客气的,这些个弯弯绕绕我本该有所预料。加之在南湖呆了又有几日,再如何迟钝,也总归是要想明白了,”净莲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带着那吊儿郎当语气缓缓站上了湖中的台阶:“你要的东西里这儿不远了,事成之后,望您高抬贵手,放过子清。”
行止的呼吸又滞了一滞:“你倒是……这又是为何?”
“这几日你不都派了人跟着我吗?”闻言净莲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般,终于回过头来,眼中紫色郁然得仿佛垂泪泣血:“不是我说自己,我这辈子生来便不尽如人意,从前被人嫌弃也就罢了,而今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愿意对我好的,自然是要特别一些。”
失去过,所以拥有时才会明白,何谓自当珍重。
“你过来吧,”净莲好笑地看着他:“到我旁边来,这里一路凶险,指不定一步走错便是个万劫不复。”
行止站了过来:“你那只狐狸呢?”
“啊,你说它吗?”净莲伸过手来,牵起了行止:“放子清那儿了,让他帮我养着……你在水下,一口气大约能撑多久?”
这话题转得有些突兀,行止愣了愣,也依言答道:“一个时辰罢,再多便不行了。”
“这么久?”净莲垂下双眸,敛了敛神色:“是我老了。”
“瞎说甚么,”行止一时间竟有些慌乱:“也不过是……”
他忽然顿了下来,净莲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接过了话头:“不过是十七年。”
他们拾级而下,水流鼓动起净莲的长袍,一袭白衣,素净得没有丝毫花样:“行止,你比我长了三年,你我初见时,我也不过是十三而已。如今,却已经是而立之年。”
行止忽然就意识到,这风雨里的十七年,真正历经艰险披荆斩棘与他一同走来的居然就只有净莲一人,而在不经意的时光里,净莲也就真如十七年前所承诺的那样,帮衬辅佐他直到如今,断送了自己的名声,埋葬了少年人本该鲜衣怒马的岁月。
“我到底是陪不了你多久了,”净莲在水中舒展开五指,一盏五色琉璃灯便凭空执在了他手中:“你曾问我为何要穿一身白衣,如今我告诉你,这并非简单的白衣,而是丧服。”
“我害人伤人无数,至今仍愧疚在心,但却从不后悔。这不仅因为我对你的那点心思,还有自始至终我都觉得,你会是一个乱世明君,”净莲的声音在水中缓缓回荡:“梓楠太过优柔,而你始终明白自己所求为何物,同时不惜一切达到目的,常言“居高位者必果,心静,无情”而这些,你都能做到,也就不必要我陪你走下去了。”
“只是难免会有些孤独。”净莲最终站定在一扇门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似乎便是总结了,然后他放下琉璃灯,一屁股坐了下来:“来,坐坐。”
“怎么?”到了此时行止也是感慨万千,但甫一坐下他便愣住了:“这是……”
“好看吧?”净莲转着手中琉璃灯,语气得意洋洋:“这般景色,恐怕你日后也再不会见到了。”
此时他们沿着那阶梯也不知下去了多深,行止一路只顾埋头去走,到了这门前时蓦然回望来时的路,却见那阶梯上开满了莲花,雪白的花盏招摇出柔白的光色,在水中遥遥盘旋,于满眼碧色里呈现出一种无言的静好。
“你拿了东西回去时便走这一条路,切记要沿着花走,错一步,便是神仙也救不回的,”净莲望着那光芒悠悠地笑了笑,复又执起那盏琉璃灯,伸手将灯罩转了个面,使得暖黄色微光得以照在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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