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西没打算醒过来,也没打算停止呼噜,他要用呼噜把善良人和老好人的心彻底打碎。赵桂芝在丘西床前来回走,就像没有**汁的母亲望着饿晕过去的孩子苦苦徘徊一样,使不出一点点办法。赵桂芝不知道是该叫醒孩子继续挨饿呢还是让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去?赵桂芝把手一次又一次伸向丘西,一次又一次缩回来,不敢去触摸孩子的脸,万一孩子醒过来哭着喊着要奶吃,她是给孩子喂拳头呢还是吃巴掌呢?赵桂芝悄悄地坐在丘西脚端,一只手抚着丘西的脚背,然后伸长脖子轻轻地吻了吻丘西的额头,一只手实在无法容忍丘西的呼噜,拐杖在地面敲得嘟嘟响。赵桂芝站在床边喃喃自言自语:“这大白天的,大人在忙收割,孩子在为明天努力读书,你丘西却在这里呼呼大睡,如同等死,要是在巴格达,你鼾声如雷,正好暴露你的目标,隐形轰炸机就指点打点,你想跑还来得及吗?你想醒还醒得过来吗?你既没有时间跑,又没有时间醒过来,丘西,你真就成了他们的炮灰。话又说回来,还不要我一个白发人送你一个黑发人走啊。”
想到此,赵桂芝手里的拐杖不由自主的举了起来,朝丘西的**敲了敲。与其说那是敲,还不如说那是抚摸。赵桂芝舍得使出一点点力气在孩子的身上敲敲打打的吗?孩子是民族的希望啊!然而,丘西并没有因为受惊猛地坐起来,而像一条饿背气的狗,既没感到惊张,也没感到害怕,而是慢慢地扭过头,没精打采地看了看赵桂芝的脸,又无精打采地慢慢地回过头去,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好像要进入冬眠期的黑蛇,继续他长长地休眠期。丘西蜷缩着的背脊骨似乎要顶破那黝黑的筋皮,看得赵桂芝胆战心惊。
一张破烂的床上躺着一个微弱的心跳,那个微弱的跳动因为他的萎靡不振,好像要随时停止它的工作,让赵桂芝感到不寒而栗。赵桂芝狠狠地看了丘西一眼,那眼神如同锥子般的凶猛,她的目的是刺穿丘西麻木的神经,让他站起来,到太阳底下去奔跑。赵桂芝对丘西喊道:“你就这样躺一辈子?丘西,我们不能因为遇到困难就躺在这里幻想,等待,因该站起,来冲出去,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才能找到出路。”
说完,赵桂芝把凶狠的眼神和不友好的问候装满阴暗潮湿的屋子,然后走了出去,又坐回那个石凳上,面向收割完的稻田,泛起愁思。
赤北空山土地肥沃,但是丘西不会种庄稼,田地荒了不应该,勤劳的叔叔捡去种了稻子,从那稻草人和稻茬子可以看出,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丰收了也就丰收了,为什要把稻草人三三五五排得整齐?七七八八东倒西歪呢?它们好像在看丘西的笑话:嘲笑丘西破烂的院子,在问石凳上的赵桂芝:您想对这小子咋地?监听器扔炸弹把孩子炸成缺胳膊少腿,联合国都不管,您有什么办法呢?难道您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赵桂芝没有搭理那些阴阳怪气的问话,一动不动的望着镰刀留下来的高高低低灰灰绿绿的稻茬子,表情依然沉静。可是,那些稻茬子好像是铺在丘西前进道路上的钉子,一个顶一个锋利,一个顶一个凶狠,密密麻麻地铺在丘西家的门口,让他望着通往北京城的道路举步不前,心里充满了恐惧。丘西的人生还有希望吗?
赵桂芝深深地叹了口气,掉进痛苦的现实里。
一头小黄牛在田埂上啃吃麦麦草,尾巴不知疲倦地左一下右一下甩来打去,甩得那么潇洒,打得那么**净利落,脖子下的铃铛叮叮当当。铃铛中间的铁芯好像敲打在赵桂芝的心膜上,敲得她心神不安,毛焦火辣,直不起腰。小牛只管啃吃,它怎么理解赵桂芝的心思呢?
赵桂芝无奈的转过头,愁眉苦脸的望着黑洞洞的门。她多么希望从门里走出一个活泼乱跳的孩子,不管孩子是笑,是哭,还是诉说着委屈,只要朝她怀里扑来,那就是幸福,那就是希望。门里没有孩子走出来,失望的眼神随之跌入谷底。赵桂芝就手忙脚乱的在怀里寻找东西,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不要流出眼泪。
在赵桂芝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有情绪上的计较,但正是她这个年纪的人,才知道时间意味着什么。所以,赵桂芝不得不为丘西有情绪上的着急,不得不为这个多余的孩子盘算盘算:“不能让他孤独的活着,得给他找一个温暖的家,让他快乐的成长。”
赵桂芝正想着,一个光着膀子,打着赤脚,半梦半醒的孩子像走猫步的模特儿,从门里摇摇晃晃的走到她的面前,骑在一根木头上。木头满身的伤疤宛如满是伤痛的丘西,看着让人揪心的痛。木头和赵桂芝坐的石凳只有两步路的距离,能听到丘西的呼吸。赵桂芝暗暗惊喜。丘西**刚坐在木头上,就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奶奶,声音像从腔子里挤压出来的,又僵硬又生板,还臭哄哄的,没有一点儿人情味;丘西叫完奶奶后 ,眼睛随着脚指在泥地上画着圈圈,那圈圈是给他自己画的,把他的心和他的身子都圈在了里面,就像叔叔圈在圈圈里的猪,想跳出圈圈没能跳出去的本领。其实,丘西和猪没什么区别,他还不如猪,猪有吃有主人,他有什么呢?连吃穿都没有。不管怎么说,丘西还是个孩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长大,不知道养成什么好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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