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傍晚,就能觉出凉意。风也吹起来了,犹如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周围的人和事物都摸了一遍,虽然也扰人,但总归是善意的。
蓝田手里的纸张,在风里勒喇勒喇地响,纸上的人也扭曲起来。
老猫问道:“你对乔家人还有印象吗?”阳台上只剩下他们俩了,蓝田还看着乔木生的全家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听到老猫的话,蓝田抬起头:“我记得乔叔叔,他手很巧,会用玻璃罐、纸壳儿还有其他废弃的东西给我们做玩具。我记得他的手指很漂亮,跟变魔法似的,转两转,就变出个风车、坦克、乒乓桌。不过我很少见到他,我爸说乔叔叔很忙,要工作还要读书——对了,他会讲几句法语,教过我用法语数一到十。”
老猫看着香樟树:“你很少说起你爸爸。”
“他的事,我大都不记得了,”蓝田苦笑:“现在回想起来,我对他的印象,还不如齐叔叔和乔叔叔深呢。他不太理我们,没给我做过玩具,也很少跟我说话。齐叔叔他现在对我很冷淡,但那时候他常常带我们出去玩儿。他跟你一样,抓鱼爬树偷西瓜,什么都会,我们屯里的孩子都喜欢跟在他**后面。”
老猫笑道:“我可不会偷西瓜。”
蓝田把纸折起来,道:“也是,西瓜太沉,估计你摘都懒得摘。”他拿出手机,翻开照片收藏,给老猫看一张老旧的黑白照。
照片里有三个男人站在树林前,老猫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年轻时的齐闻谷、乔木生,最后一人跟蓝田的轮廓有几分像,自然就是他的父亲。
“你爸好严肃啊。”
“嗯,小时候,我就觉得他老是在想事,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蓝田笑了笑,“说不准我学心理,就是因为我烦透了像他那样的人,老是想把他的心思扒开看看。”
“他们仨的感情很好?”
“我不知道,这是我从齐叔叔的相册里翻拍的,里面只有这一张合照。齐叔叔和乔叔叔倒是很近,常常见他们走在一起。”从合照就能看出来,齐闻谷和乔木生表情轻松,脸上有一种默契的愉悦。两个人要是长时间在一起,时常遇到同样的事情,享有同样的秘密,有着同样的心境,就会有这种表情。
“诶,后面那个是谁?”照片背景很杂,取景又远,好几个行人被拍了进去。
“背对镜头走向树林那个?就是上面的人,马宇非。”
“马宇非,”老猫轻声重复着。他第一次听到“上面的人”的名字,既然有名字,这“上面的人”的神秘性少了大半,但不知为什么,老猫对他的好奇却有增无减,心想,原来他那时候也常常在“下面”活动呢。
老猫一边想,一边把烟叼在嘴里。蓝田皱了皱眉头,把老猫的烟抢了过来,“别抽了,嗓子都哑了。”
老猫伸手要把烟夺回来,“最后一根了。”蓝田笑道:“抢到了是你的。”他把烟叼在嘴里,学老猫用舌头转了个圈。
老猫二话不说,直接凑了过去,一卷舌头就把烟叼了回来,安安稳稳地含在唇间。老猫得意笑道:“嘴上的本事,你还得跟猫爷学。”他咬着烟,向上扬了扬,“给我点上,我晚上好好教你。”
蓝田心道:“嘴炮我让你。”他从老猫口袋掏出打火机,犹疑了一会儿,噌的一下点着了。对着火苗,他本能地想闪躲,但他尽力让手不要颤抖,把火苗移到老猫的嘴边。
老猫把烟凑了过来。火光下老猫的脸异常俊美光润,竟然有几分神圣了。蓝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那是记忆里的某个片段,像一支箭那样咻地从眼前飞过,但他却没有抓住。记忆没有抓住,心底却充满了恐慌,这恐慌又是找不到来由的,蓝田的手颤了起来。
“蓝田!”老猫和一个声音同时叫道。
蓝田一惊,手上的打火机掉了下来,火苗在空中熄灭。
蓝田和老猫一起看向阳台的门口。凌霄云走了过来,问道:“蓝田,没事吧?”
蓝田定了定神,一笑:“没事。”弯腰把打火机捡起来,扔给了老猫。老猫伸手接住,点着了唇边的烟,吸了一口。
凌霄云望着烟雾道:“你就是老猫?”老猫微微一笑,“啊,老猫。”
”你的事,我听好多人说过,淮大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是你抓住的吧。”
老猫:“其实是他抓了我。”
凌霄云笑了起来,望着蓝田道:“那是队长虚报案情咯?”在淮大的案情汇报中,蓝田省略了很多细节,此时凌霄云问起,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他也不敢掉以轻心,道:“我报告里写了,凶手麻原挟持了老猫,老猫伺机反击,把他打倒;坏人抓住了,从此世界和平。你回去仔细看看。”
凌霄云又笑道:“你的报告跟剧情简介差不多,我喝杯茶的功夫,都看一百遍了。”
蓝田想,凌霄云精明得很,要糊弄她真不容易,最好就是少说话。
凌霄云见蓝田不答,又道:“刚才我见培成在办公室里,跟她聊了几句。”
蓝田暗暗心惊,嘴上却轻描淡写:“她还没走?”在老猫要杀麻原时,培成是第一个到现场的,看到的情况比他还多。蓝田一直想找机会去问培成,但他跟老猫的关系整个队的人都知道,自己又是培成的上司,这么去问她,倒像是警告她封口闭嘴似的——虽然蓝田确实是想这么做的。
没想到自己耽搁几天,却被凌霄云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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