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蓬站定,揉了把脸,迈开腿就要继续,然而顺着风,却有一股子星火味从远处飘来。
孙蓬一愣,神情骤变,当即迈开腿,三步并作两步,循着气味跟了过去。
感觉走了一段路,清宁宫一角废弃的水池旁,隐约能看到了点点火光。有什么东西,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纷纷扬扬,闪闪烁烁地顺风飞舞。
他往前迈出一步,终于看清了那风中星火味的来源。
有火舌顺着风往上,不断地包裹、舔舐着市井街头随处可寻的经文。那些“萤火虫”,分明是这一整包经文被火吞噬后烧出的灰烬。
而蹲在这包经文旁的人,伛偻着腰,理应触地的衣摆被小心地收起放在腿上,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悲伤。
“尹公公,你在祭奠谁?”
孙蓬从花木浓荫处走出,视线扫过已经被火烧得看不出内容的经文,而后就着火光,将视线落在了烧经人的身上。
“孙侍卫!”
烧经人腾地站了起来,因为起的急了,衣摆突然往下掉,差点就舔上了火舌。
孙蓬伸手好意将人扶了一把,掌心下的胳膊也不知是因为夏夜的风,还是担心受怕,一直在瑟瑟发抖。
他抬眼,就着并不清楚的月光,将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姓尹的这位内侍年纪在宫中已经算很大了,面容苍老。论理这样的年纪,早该离宫颐养天年了,可孙蓬记得自己当差时曾多次遇见过这位尹公公。
他年纪大了,做不得在元后身前当差的活计,大多时候就留在清宁宫的茶水房,给元后烧烧水,煮煮茶。
“宫里有规矩,这些东西不得放在宫里任何地方焚烧。尹公公这个时候究竟是在祭奠谁?”
孙蓬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尹内侍。此事实在有些蹊跷,以一个在宫里当差多年的内侍来说,这样的错误绝不会犯,因而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尹内侍做的事情可能会对元后或是其他人不利。
“孙侍卫,奴才也知道这宫里头的规矩,只是……只是眼见着明日就是中元节了,宫里查的严,奴才这才想着今夜给……给奴才那两个可怜见的**闺女**儿子烧点东西。”
尹内侍说着,眼圈泛红,背脊显得越发弓起。
这宫里的内侍哪个有了点年纪后,不会收那一两个**儿子小徒弟的。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上了年纪的内侍注定留不下一儿半女,主子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收**儿子。
因而,尹内侍说他有**闺女**儿子,孙蓬并不觉得奇怪,只是……
孙蓬低头,看了眼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的经文,蹙了蹙眉问:“他们……没了?”
尹内侍叹了口气:“没了。这宫里吃人,两个孩子都没了。孙侍卫,能听奴才说会儿话么,奴才心里闷得难受。”
尹内侍原本并不姓尹。这宫里头所有的内侍,几乎没有带着本命进宫的。入了宫,去了势,就连祖宗都可能觉得丢人,哪里还配用原本的姓氏。
尹内侍三岁被卖进宫,这姓跟的他师父,他师父原是先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先帝去世时跟着殉葬了。二十岁的时候尹内侍被调到了当时仍只是皇子的熙和帝身旁,继而又成了元后的内侍,那年他被赐名闻玉。
但这个名字,除了元后,谁也不会喊,尤其到了冷宫之后,所有人都只喊他尹内侍。
在元后身边这一待,就是几十年。当年的皇子成了皇帝,当年的王妃成了太子妃。尹内侍也到了该为自己身后事考虑的年纪。
他认了一双**儿女。一个叫.春瑛,一个叫小苟子。
春瑛是被爹娘卖进宫里来的,和许多穷人家一样,为了筹钱给儿子娶媳妇卖了亲闺女。小苟子则是家里太穷,自个儿把自个儿卖进宫的。
两个孩子都不过才十来岁的模样,乖巧伶俐,都是好苗子。尹内侍一心想把两个孩子养好,日后自己走了,也好叫他们在宫里不受人欺负。
十多年前,元后被废,他跟随元后一起入了冷宫,两个孩子被安置在御膳房当差,日子倒过得还可以。
尹内侍不止一次地收到了两个孩子攒俸禄给他买的东西,心里越发觉得这两个孩子养对了。
哪里知道,就在宝应三年,两个孩子前后失踪。都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尹内侍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托了许多人,都没能找到两个孩子。
“这宫里头吃人,每日都有人死。我知道,春瑛和小苟子多半是已经死了,可人死总归是有死的去处。我出过宫,去过乱葬岗,也在宫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就是没找到两个孩子的尸体。”
尹内侍红着眼眶。他年纪已经大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却是连一双儿女的尸体都找不回来,便是去了阴曹地府,也无脸和他们相认。
“中元节了,我梦见春瑛喊冷,小苟子哭着喊疼,我这个做**爹的,心里疼得厉害。孙侍卫,我不是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可是我心疼孩子,心疼他们到如今都还不能入土为安,我心疼啊……”
尹内侍说着说着,开始流眼泪,甚至也顾不上自称“奴才”,满心满眼都是对两个**儿女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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