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蛮人再度发难,烧杀劫掠了一个村庄,全村不过一百三十余口,这日死了九十余人,仅有十余人幸免于难,剩下还有不少女人被掳走。
此事闹得太过厉害,若不是当地村民求到了刺史府,只怕还要被当地官员瞒骗下去。
可甘祯当时已经病倒,如何还能去管这些事,他拖着病体找来底下的别驾和长史,将自己的意见告诉他们,并要求他们带人救回被掳走的女子。
可谁知,别驾和长史答应好的事情,最后非但没能完成,没能安抚好村民的情绪,甚至还使得西州各地百姓揭竿而起,攻击各地府衙。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出乎了甘祯的预料。
他只能期盼着底下的官员们能够想想远在京城的陛下,想想他们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再下决断,以免再度激化与百姓之间的矛盾,给那些外邦蛮人创造劫掠百姓的机会。
侍卫冲进正房时,甘祯已经病发,呼吸急促,不时还会呛咳。甘家的子女孙辈都哭着聚集在房间里。
他躺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老泪纵横的看着自己的儿孙。
视线落在突然闯入的侍卫身上时,甘祯突然激动地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声。甘老夫人哭得不能自己,顾不得仪态,伸手拉过侍卫:“快,老爷要见你,快过来!”
侍卫被拉得差点跌倒,见大人始终看着自己,噗通跪下。
甘祯看着他,啊啊的喊。侍卫咬牙,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刺史大人,外面……”
甘祯很想问外面怎么样了,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侍卫。
他的呼吸越来越吃力,发出粗重难听的声音,就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掩埋住一下。
侍卫连连磕头:“大人,别驾大人找了一千军户去镇压城外百姓,现如今抓了以裴处为首的十余人,正准?*奔儆猴!;
侍卫是甘祯的亲信,自然不会瞒着他。甘祯病倒前如何为了西州百姓忙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临终,又怎么叫人去撒谎隐瞒。
甘祯已经有些看不见了,就连声音都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侍卫那句“杀鸡儆猴”他听见了,可杀什么鸡,又是儆哪边的猴?
他张大嘴,发出凄厉的质问,想再听到具体一些的回答。
他想问,谁给的权力叫他们调遣军户镇压良民的?
可用尽全力,哪怕长大了嘴,他以为的质问却始终没能发出,只有如孱弱的老兽般的哭嚎。
房间里的甘家人已经哭成一片,谁也听不到老人的心声。
所有人都在哭,哭他即将离开人世。
甘祯想要说的话太多,想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可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声嘶力竭,喘息着,咽下最后一口迟迟不肯咽下的气。
他这一生,老妻在侧,儿孙绕膝,也不算荒凉,只可惜到死也没能替他忠于的陛下管理好西州。
只这一点遗憾,怕是要到黄泉也得带上走了。
甘祯最终还是走了。
一屋子的人当即嚎啕大哭起来。甘老夫人眼一闭,哭得昏厥了过去。下人们顿时手忙脚乱,哭着又将老夫人抬到隔壁,余下的人慌忙拿出早已备好的寿衣,为大人擦身更衣。
甘家子女强忍着悲痛,开始忙碌起父亲的后事。
一时间,无人还能分出心神去管外面的事。
仍旧跪在床前的侍卫,愣愣地被人劝出正房。他站在屋前,看着进出忙碌的刺史府下人,心头大痛。
甘大人走了,还有谁能来管西州的事?
他惊恐的发现,西州似乎已经没救了……
西州各地的大火在纷乱的雨中渐次熄灭,然而揭竿而起的百姓却没有停下反抗的脚步。
他们大多是被蛮人劫掠过的普通百姓,过着太平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一日三餐能养家糊口就足矣。可官府的不作为,将他们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推向风头浪尖,除了反抗,这些被逼无奈的百姓已经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可这些人到底只是乌合之众,如何敌得过西州各地官员召集过来的,常年操练备战的军户。
西州本就地处边关,要论凶悍,陇右道的边军最是凶悍。可陇右道的兵马,即便是刺史都无权调度,因而西州各地的官员能用于镇压百姓的,竟都是军户。
在大褚,一旦入了军籍,成了军户,就世世代代都是军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除非一家死绝,就必须要有男丁出来当这个兵参这个军。
因此,心甘情愿入军籍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是穷的没办法了,只能入军籍混口饭吃。西州的军户更多的来自那些被流放的官员们。
其中,就有仪凤元年被流放的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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