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在地板上跪了多久,才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茫然看着这生活了二十五年的房屋,如同看一个恐怖的噩梦。
原来我一直在梦里,糊里糊涂,自欺欺人,直到此刻,才终于醒了过来。
我醒了,曾以为是美梦的生活,通通变成了噩梦。周遭一切都如澎湃的血肉,挤压着,嘶喊着,要将我整个人完全吞噬。可我居然不感觉害怕,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一切都已破碎了,我心底最最渺小的那一点念想,最最卑微的那一条底线,终于也已经消失了。
曾经的我做过那么多错事,制造了那么多血腥,爸爸、妈妈、胖子、医生,还有张家的守卫们……哪怕我努力让自己去当一个厚颜无耻的逃避者,对自己说那是上一个吴邪做的恶,不该完全算到我身上,我也不能忽略他们从地狱中投射过来的目光。
如果这些目光是怨恨的,我会感觉更好,可我看见的分明又不是。
这些目光里满满都是爱意,是宽容,是对我的期望。
上一个吴邪的恶并没有消退,延续到我这里,让我又有了新的恶:爷爷。
苍白的辩驳再也没有任何说服力,我也再找不到让自己继续留存的借口。
污秽不堪,罪孽深重。
“爷爷你要走?”
“啊,去看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怎么从来没听爷爷提过?”
“哦,他已经不在了……我这次是去祭拜他,他的十周年忌日要到了。”
“这样……”
前两天和爷爷的对话在我脑中回旋,原来答案早已揭晓,所有人都知道,唯有罪人自己不明所以。
不知不觉间,我如行尸走肉般挪到了门口,将大门拉开,风雪呼啸着扑面而来,冷风贯通我单薄的衣衫,就在这一瞬间,时空仿佛突然转换了,过去的一幕幕也飞速在我脑中流转。
今年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来得这么猛烈,这么强横。
今日便似十年前那日,连这第一场雪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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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吞噬我,淹没我,仿佛要将我的存在从天地间彻底抹去,我看着混芒的天空,看鼓鼓荡荡的罡风,层层叠叠的白雪,昂起头,迎接它们降落在我的身体上。
往前一步,我踏出门扉。
赤脚走在开始积雪的大地上,寒冷彻骨的感觉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爱,那样温柔。
是啊,与过去那斑驳交织着的血腥和痛苦相比,连这山间最冷最冷的风雪也满怀柔情。它暴烈、狂啸,摧枯拉朽,仿佛能吞没一切生灵,但它同时也洁白、纯粹,能遮蔽所有的色彩,让天地归于一色,掩盖所有或红或黑的痕迹。
包括我犯下的深重罪孽,我曾落下的斑斑血腥。让它们也被雪遮蔽吧,被这无穷无尽的冰冷包裹,至少现在,当我明了一切之后的现在,我已经不愿去想任何事,心力交瘁,油尽灯枯的我,已无力再寻找任何救赎。
我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离开这个家,离开这片山谷,离开所有人,也离开他。
我已没有理由存在。
那年……我脑子里回荡着那一年的风雪,那一年的爷爷,还有那一年的我,倏忽间,一切回忆都被撕成碎片,消散在无边的冷风里。我记得爷爷朝我跑来,大声呼喊我的名字,我记得自己朝他伸出手去——
我想抓住他,我想跟他说:风大雪大,爷爷你别过来了,我跟你回去就是。
我是想和他一起回家的。
可是我不记得,我一点也不知道,原来那年的我手里还握着一把刀,并且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我以为我做了那样的事,实则我做出的事另一件事。
一件无可挽回的,让悲伤堆积到顶点,然后轰然崩塌的错事。
我朝前迈步,一步步走入风雪中,朝西面那巍峨深邃的影子前进,我要离开这里,我已没有任何理由,任何面目继续留下来。
忽然,我脑中闪过一个男人的身影——是他。
小哥……
我用力摇头,想将他的影子从脑中驱散,为什么还要去想他呢?想到他,又有什么意义?他也是我恶行下的牺牲者,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更是受伤最重的那一个。他还留着生命,但我加诸在他生命中的痛苦,早已令他死去千百回。
我约是用力地想将他的影子甩开,他的身形便在我脑中越发清晰,我甚至能看到他出现在我前方,就站在那风雪的最中央。他默默看着我,手上捧着那个骷髅,仿佛在一声声唤我的名字:吴邪。
对不起,小哥……
我朝前方那并不存在的他笑了笑,笑得苦涩而沉重,我想,是该彻底告别的时候了,如今的我早已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等我三天,三天后我告诉你一切,然后……我们在一起。”
他的话隐隐响在耳畔,我突然不确定,他是真的这么说了,还是我可耻的贪念又在作祟,他怎么可能还要我呢?他怎么可能在我做下那么多错事后,还能给我希望,甚至满足我最深沉,最肮脏的念想呢?
他说要和我在一起。
可是……对不起,小哥,还是就此永别吧。
属于我的地方不是这里,在那一边。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了西山脚下,风雪呼啸着向我扑来,衣衫单薄的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更感觉不到疲惫,我像一个离家太久,迷路太久的孩子,终于看清了家门的方向。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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